那汉子抬头看一眼,一句话没说,忽然蹲下嚎啕大哭起来。
这哭声把这些时日压抑在暗中的愤怒都穿在一起,不光有愤怒,还有惶恐,人人面面相觑,刚饱了几天的肚子仿佛又回忆起从前的饥饿。
那被裹在麻布里的人,像是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一样。
议论声从低语陡然提高,嗡嗡地连成一片,直到有人惊叫一声:“巡防营来了!”
数十名兵士从街头奔来,一边喊着“向后退”,一边用兵刃向外推人,一名军官越众而出,皱眉问道:“怎么回事?放下刀!”
这呵斥声陡然把那汉子惊醒,他终于找到可发泄的目标一样,呼地蹦起来,二话不说一刀砍下:“狗官!草菅人命!把老子的银子吐出来!把冬儿还给我!”
那军官是习武之人,不会被他毫无章法的乱砍伤到,又唯恐他胡乱挥舞伤到百姓,几次躲闪后,劈手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一交错间,那汉子突地手腕一翻,那把刀从他颈间划过,鲜红的血喷出老远。
所有人都被这场面吓住了,人群中忽然有人惊恐高呼:“官差杀人啦!”
那军官也没料到会出人命,明明是那汉子自己翻转手腕动的手,可人命当前,他刚想为自己辩驳几句,又有人高声喝道:“干什么杀人!你们的命是命!他的命就是草吗!”
想是被这一声怒吼带起了勇气和愤怒,有人接连高叫:“他连儿子都没有了!你怎么下得去手!要让他家里都死绝吗!”
“他儿子活活病死了!钱都被拿去养你们这些狗官!”
“岂止是狗官!”人群中有人喊着:“是不是都送给了蛮子!”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有读过书的头脑更清楚,大声疾呼:“百姓困苦,朝廷视若无睹,众位,今日我等无论如何该讨个说法,百姓赋税的银钱究竟去了哪里,是不是当真拱手送给了蛮邦!”
“我们辛辛苦苦,不是为了养活外邦蛮子!”
“要真是这样!早晚都是个死!还不如现在给我一刀!”
立刻有许多声音应和:“对,无论如何,要有个说法,我们去京兆府衙门!”
有更明白事的立刻拦住:“京兆府也管不上这等事,要问,只能去宫前请命!”
“去请命!请命!”
那巡防营兵士们被人推搡着不住后退,军官也放声怒吼:“谁敢闹事!”
无数个声音回答:“我们不是闹事!我们要讨个说法!不能这么不明不白!”
那军官一面奋力地令人拦住激愤的人群,一面派人向外突围去增援,可人群又哪那么容易让他们离去。
正吵吵嚷嚷间,外围的声音变小,引得里面的人也忍不住扭头,正看见几名家丁围着一台软轿,在不远处落下。
一只莹白的手自內掀开轿帘,一人不紧不慢地下了轿。
围观的读书人里,十个有九个都认识这人,见这人抬手向下压一压,似是有话要说,当即都闭了嘴,人群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诸位方才的话,我都已经听到。”
那人面色如霜,似也带着极大的不满,周围人见他身着官服,本来还有意见,听到这语气,也不再做声。
“京中流言之事,关乎重大,我此行也是要前去宫中,向皇上问及此事,”他目光环视四周:“诸位如有想愿与我一同前往请愿之人,请随我来。”
如果说刚刚的吵吵闹闹还只是借着众人壮胆,真要推出个人来去出头,还未必有人敢去,可如今有了牵头人,所有人的精神都是一振。
那人说罢,不再乘轿,也不回头,径直向宫城走去。
在他身后很快跟上一群人。
如破浪之舟一般,以他为首,后面的人越来越多,窃窃低语向四面八方传去,不知多少人从街巷中汇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