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传信回营,就说这战非小爷我贻误战机,而是说好的援兵特么不来!”郝春咬牙,这次他千里奔袭,眼见着就要直捣黄龙时却遭遇埋伏,他率众奔到约好三路军马汇合的界谷碑,那处却一个鸟儿都没。

说好了应援的人,怕都早就随陆几投靠了安阳王秦典,誓要杀他。

郝春抹了把脸,鬓边两缕发从银色鹰翼盔搭下来,湿汗淋淋的,混着尚未干透的血渍。“再有,给……算了,小爷我亲自写。”

回头是数不清的追兵,门上吊楼立着不肯为他开城门的陆几的兵,狼烟在沙漠中直直地燃起。郝春到底不服气,恨恨地写下可能是他今生最后一份奏折,参监军陆几贻误战机、见死不救。

郝春亲眼见鹞子兵领了他这份奏折,拨转马头,绕过函谷关大营直取小道沿着贩马贩骆驼的沙道送信去长安。

他嘴里头叼着笔,忽然想起来他居然还没写过家书,倘若他这趟当真死在关外,偌大一座平乐侯府该如何处置?王老内侍被帝君赐给了他,原本还指望着他养老呢!可惜人在马上,他能写家书的时间极短。函谷关山头敌军的叫喊声铺天盖地,山谷内有回音,听着似乎足有百万人。但一个车师国能有多少人?就算是上下车师国倾巢而出,也不至于有这么大动静。怕还是疑兵之计!

郝春心里头琢磨心思,下笔就歪了一瞬,落笔居然写了“寒君”二字。

寒君是那家伙的字,一开始在伏龙寺外遇见,那家伙就始终拿这字当名来糊弄他。他稀里糊涂地气了四五年,如今回头看,冥冥中莫非一切皆有定数?他在伏龙寺与那家伙相遇时,寺内光头和尚姬央正在念经,念的是《往生咒》。

《往生咒》是念给死人听的。

他如今,也快死了。

郝春自嘲地嗤笑一声,绢纸落下字句居然难得真实。他难得地、心平气和地与那家伙道——

【寒君先生,你我生皆不逢时,小爷我死了,亦无他念。你往后,好好过,平乐侯府夫人的名头留不住你。你往后爱同谁好,就与谁好。】

阿拉汗带的乌突人铁骑已近在眼前,马蹄声踏如惊雷。

“报——!”

“将军,东边儿角能突围,绕过函谷关后有个狭道!”

先前去送折子的鹞子兵突然杀回头,高声冲郝春叫嚷道:“将军,快!跟着末将去东北角!”

郝春嘴里叼着笔,忙一抖缰绳,扬鞭策马,顺着鹞子兵指的路率领残部夺命狂奔。约莫半个时辰后,果然见这座凹盘似的关口有个疑似能通一人的狭道,往常巡营时他经过此处,狭道都被蔓草掩住,今年春大旱,水退了,这才见到一条路来。

郝春顿时精神一振。

人一旦有了活着的奔头,就犯不着写这些个颓丧玩意儿了。他掷下笔,把刚才写给陈景明的那条绢纸团成一条,顺手扔给旁边传信的那鹞子兵。“得,这玩意儿也绑鹰腿上,寄给爷长安城里那位夫人。”

“是,侯爷!”鹞子兵满脸烟灰与血,响亮地应了,郑重地把郝春写给陈景明那封家书揣入怀中,仰起脸,又特地多问了句。“侯爷还有甚口讯要传不?”

郝春拨转马头,人已经蹿出去一箭地儿了,闻声遥遥回头,高喊道:“就一句!爷不同他过了。”

半个时辰后,郝春冲入的狭道突然爆发出一阵惊雷。惊雷声连绵不绝,车师国伏兵喊杀声震天,火光冲天而起。

郝春及他所率领的亲信骑兵们,尽数湮灭于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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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永安十七年初夏的四月烈风卷袭沙漠,长安城内却暑光正艳,替郝春送折子与家书的鹞子兵从关外而来,奋力策马奔向长安。

可惜陈景明一不在御史台、二不在平乐侯府,他正在去往西域督粮的路上。

去年三月恩师与他说,郝春特地写了折子奏明陛下,说是从今而后都不要再见到他。朝廷要派督粮官?可以,只不能派他陈景明。折子被恩师程怀璟扣下,当面递与他看。陈景明当时当地如五雷轰顶,又觉得恍惚不能信,捏住文书问了又问,这折子……当真是平乐侯亲笔?

恩师只笑了笑,袖着手让他自个儿看。

陈景明看了,一个字一个字、如同不认得那些字那样地,逐个看完了,然后他又扬起脸怔怔地问,倘若他从今后竟当真不再见我,恩师,我该如何?

程怀璟挑动长眉,冲他笑得异常凉薄。寒君,你莫不是忘了,你二人本就有婚契在身,就算是战事耽搁,他不及今年赶回长安与你成亲,难道你就不能赴西域去寻夫吗?

陈景明眼底燃起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