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陆绩劝说了些什么,暨艳眼神不复那夜的彷徨,明净澈亮如一面不惹尘埃的镜,几乎都能瞧见里面折射出的光。
李隐舟放下心,刚好准备陪孙尚香去看夫人,索性让两个少年自己搭伴。总之有陆逊和顾邵看顾,也出不了什么事端。
小女儿难得归家,孙老太却不忙于相见,这场宴席由她筹备,她要确保无一错漏。
这也的确一场旷前绝后的飨宴,五色的绫罗抛洒在蔚蓝无垠的天穹之下,琉璃的华光掩盖了初升的星辰,络绎不绝的客人拱手相让,举手弄足之间皆是风流。
在其后的数十年内,李隐舟唯再见过一次可与之相比的盛会,甚至比今天还要盛大,还要繁华。史册从那一天开始进入了新的时代,但今夜相聚的雅客却没有几人和他一同见证。
鼎沸的人声中,孙策被众星拱月地包绕起来,即便是这样的场合他也照旧挎着剑,不规不矩地斜倚着案几,举杯在鼻尖下轻轻嗅着。
隔着人山人海,他不时瞟一眼新的来客,时而大笑着灌下一大口酒,随手将剩下的玉杯掼碎在地上,再玩笑似的从高举着恭贺的双手中抢走属于旁人的酒杯。
他看上去醉得很开怀。
周瑜立于他身侧,闲闲地挽着袖,偶尔偏头和他交谈两句,喜悦得很淡薄。
就如云揽的月,掩映在斑斓星河之后,遮住一身光华。
……
逐步远离隐隐喧天的音
潮,孙夫人独居的小院似被遗漏的世界,一树从江都迁来的老梅独立庭中,筛着簌簌微响的北风,落下寂寂摇晃的疏影。
偶有觅食的麻雀的飞扑着在半空盘旋一周,很快载着空落落的失望模糊为一个看不清的墨点。
李隐舟似走入冰窖,抽手在鼻尖下呵了呵。
孙尚香先踏进院门,嘴唇有些僵硬地牵动着:“嫂嫂,你在吗?”
隔了错落的梅枝,窗柩中模糊映出一道清瘦的身影。
她再按捺不住地飞扑过去,回头唤一句:“阿隐,快来。”
李隐舟举步想跟着走过去,却于满地寂静中隐约听见半空传来崩得紧紧的咯咯声响。
如将断未断的弦,拨弹着淡淡怒意。
一片梅无声落于他的肩头。
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弓腰,随之一柄黑色的小箭骤然破风而出,带着残影嗖地闪过耳侧。
擦身而过的利刃铮然钉入枯瘦的梅枝,生生刻进一寸有余。
李隐舟手心捏出一层薄汗,陡然抬头。
萧瑟的风漫卷满起,顺着衣衫的破口灌了满怀的冰凉。
房内传来孙尚香清凌凌的声音:“嫂嫂,阿茹呢?”
孙夫人细弱的回答淹在风声中。
李隐舟缓缓地呵出一口凉气,用力松解下紧绷的眉目,冲着房檐轻声劝告:“下来吧,上面很危险。”
闻言,犹不死心地捣弄着半人高的弩/箭的那双小手蓦地停下,唯有一双黑白分明、带着狂怒与幽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隐舟。
微红的眼圈仿佛隔了血海深仇,就这么一动也不动、恨恨地注视着他。
李隐舟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但还是忍住寒意:“你再不下来会被别人发现,教养出想暗杀客人的女儿,你的母亲会被你连累。”
他静静等了片刻,见女孩仍然无动于衷,才唤出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