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隐舟亦不敢肯定,孙权的行事作风和孙策都相差太远,孙策珍惜的手足他说动就动,孙策怀柔数年的世家他一夕倾覆,下一个呢,是不是就轮到那些拧巴着不肯低头的旧部了?
然而没有杀伐决断的手腕,又如何稳得住岌岌可危将倾的大厦。
他并不觉得孙权残忍。
只是有点隐约的心疼——
凌操父子忠心耿耿尚且担忧他的疑心,背后的异议想必数不胜数,冷眼旁观的人都被矛盾缠身,孤身一人俯瞰着他们的孙权又该多么难熬。
他却一句也不提这些纠结,背光深深立于斜阳。
仿佛天生就该居高临下,孤立无援。
暮色一寸寸吞没落日,暗沉的夜空无声息地笼罩上大地。
“主公的部下,当然永远忠诚于主公。”李隐舟慢慢地道。
“主公?”孙权玩味似的在喉中掂着这两个字,缓缓呵出胸口的闷气,忽笑了笑,“这么严肃做什么,我只是问问你什么时候取字,又不是小时候了,总不能永远那么没规矩。”
李隐舟倒真没意料到他问的是这个,算一算再两年就虚岁二十,按这个时代的规矩早该
有字,只是他又不是舞文弄墨的人,哪里来的文采想什么字号。
凌统也松了口气。
也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李隐舟,他们相熟也算有些年头,总觉得他好似有些与世俗颇格格不入,取了两个字的名,还没字号,不熟的人喊一句先生也就罢了,私底下总不能老叫小名儿吧?
听说他是无父母兄弟的孤儿,只有个妹妹流落蜀中。
没有长辈,难怪无字了。
这么一想,竟有些同情,但瞧他神色淡淡,又不像是很愁郁的样子。
孙权也考虑到这个,淡淡地道:“改日让顾邵替你想一个吧,他最擅长这些文字功夫。”
李隐舟却想的是另一码事。
他抬头窥视着青年冰封如常的眼眸,耳畔回荡的是他方才近乎自嘲的低低一声“主公”。
孙权其实是有字的,只是鲜少有人这么亲昵地称呼他,想破脑袋似乎也唯有曹操那句略带调侃的“生子当如孙仲谋”。
刘备有诸葛亮,曹操也负过许多人,但总算曾经有过一点坦诚和真挚。
而在关于三国的记忆中,孙权似乎从未和任何人交心。
也许只是因为太过年少便接下重担,不曾也不敢与属下剖心相对,久而久之也惯了隔了肚皮打量人心,以至于被后世苛刻地定下凉薄的印象。
陆逊对他至诚,他把这份至诚记了很久,藏得很深。
但除此以外,竟想不出第二个和他算得上亲厚的部下。
其实他心知肚明,陆家将不久于吴郡。
李隐舟似透过那厚厚的冰瞧见了底下沉沉的海,里头究竟是冷是暖,或许只有他自己摸得到。
如此想着,反倒打定了主意,冲他轻松地笑了笑。
“算了吧,顾少主的字我可担不起。”
孙权沉默地看他一眼,目光微微地闪烁。
凌统还不解他的意思,反体贴地出起了主意:“先生若是觉得顾少主辈分低了,请张先生取一个也是,便是再云游四海,你的冠礼他也一定会来的。”
拂面而来微寒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