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细的冰晶落在深黑的瞳孔中,折了昏昏的光,在夜中烁了一瞬。
李隐舟隔了雪幕与曹操对视,眼神坦荡极了。
“隐昔年确曾在孙氏麾下,此事我绝不辩驳。”他道,“可我之所以甘为人臣,并非为了报恩,而是报仇。”
曹操的手搭在栏杆上:“哦?”
李隐舟目光森森南眺:“曹公应有所耳闻,孙氏三代主公屠戮无辜、逼害忠良,昔年庐江太守陆康公宁以身死殉城,其后人又惨遭孙权的毒手,嫡系一脉已被迁往海昌。陆氏世家大族,只因声望盛于孙氏便遭此毒手,某原是庐江之人,受陆家少主相救才得保全性命,虽是草芥之辈,却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而今曹公讨伐孙氏,得道者多助,某只是顺人心向背罢了。”
他顿了顿,搭下眼睫暗暗看向蒋干:“子翼便是在海昌与某会和,丞相若不相信,大可以问问江东的父老乡亲,某已经迁往海昌五年有余,早就与孙家毫无瓜葛。”
蒋干忙不迭地附和:“李先生隐居海昌,干也寻了许久,一路都听说先生潜心修学,想必早就和孙氏没来往了。”
一个“许久”,一个“想必”,看似回护李隐舟,实则也暗暗撇清自己与其的关系。
不熟,我们真的不熟。
他隐隐察觉出此人绝不止想往上爬那点野心。
还是趁早脱开关系的好!
二人的表情落在眼中,曹操也早看穿了其中七八成的真相,倒不置可否。
夜风冷飕飕地一卷,冰冷的雨雪便照面扑来。他掌下用力撑着栏杆,神色似磐石般毫不动摇。
他一身的漠然甚至有些伶仃的味道。
只是他不在乎,于是旁人也不在乎了。
分神只是一瞬的事情,曹操的目光陡然肃冷:“既然有意投诚,为何一开始不表明身份?”
李隐舟的神色看不出一丝异样:“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今看见子翼身为江东之人却也得丞相赏识,才敢剖出这番肺腑之言。”
蒋干:“……”
倒也不必句句不离我蒋某人。
曹操却不是那么随意糊弄的,他的笑意冷下、眼神里透出老练的精光:“那么,你用什么保证你的忠诚?”
李隐舟眉头一皱,露出两难的神色。
蒋干却是想起了什么,心头闪过一个阴毒的念头,立即抢在别人前头出了声:“李先生的师傅张机老人家也在邺城,听说他自幼被其抚养长大,想必感情深厚得很吧。”
他那幅虚以委蛇的和善模样再也不复,眼里布满了自保的冷漠,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必须毫不犹豫地点出李隐舟的软肋,正借此向曹公证明他绝无偏袒此人的意图。
你不仁,也休怪我翻脸无情。
李隐舟果遽然拧眉看他:“祸不及父母亲族,何况师傅是济世之人!”
蒋干心里逞着报复的快意:“先生忠心耿耿,何来的祸?”
一时间,人声静悄,一道道目光冷箭般包绕着李隐舟的背脊,只待他露出一丝马脚,便要将他刺个七零八落。
那落水的青年被冷置片刻始终暗暗观察着局势,听到这里心头不由微微发紧,只怪自己迷糊里露了破绽,竟害得李先生陷入这样的困境里头。
他趴在甲板上,视线努力地上扬,眼神在触到他清冷瘦削的下颌时不由地愣了愣——
那深埋的脸上一闪而逝的表情,不会,不会是在笑吧?
寒风激起冷意的涟漪,浸在里头的人纷纷不耐地搓着手脚,逼视的目光越发狂热。
李隐舟再抬起脸时,眼中温度褪去,坚定异常:“我以师傅性命担保我的忠诚。”
曹操凝神看了他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