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建业二字更折射出他尘封已久的野心。

天下的视线,在这一刻汇聚于吴。

而李隐舟乘轻舟小船,慢慢踏上吴郡江岸。

斜阳如火,江花欲燃。

马蹄哒哒踏过古郡小道,顺着青石板的路缓缓而行,路上三两的行人微一怔,在认出年轻的先生后颔首招呼。

风也静悄。

偶尔,也见一两张熟悉的脸擦身而过,在他视线中愧然低头,李隐舟略停下脚步,关切地垂问:“孩子还好么?”

那老汉忙不迭地点头,微红的眼眶沁出泪,终是有机会说出口:“好,都好,孙先生等我们一个个好利落了,才带我们走的。先生,我们……”

李隐舟止住他的话:“那便好。”

打马走过长桥。

灾后的重建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砖一瓦地重新建回原本的模样,记忆中的长街慢慢重现在眼前,却比以前新了些,又亮了些。

直至城南,灯尽人稀。

寥寥归行的学徒抱着竹简迈出大门,沉坠的重物把整个人的腰都拉弯下去,少年们一派笑语,嘟囔着先生的如何冷面无情功业繁重,以至年逾二六尚未出阁。

佝偻的视线中,骤然飘进一袭熟悉的衣衫。

董中第一个抬起头,乍惊乍喜地喊了句:“李先生!”

其余学徒纷纷抬头。

竹简哗地落了一地。

李隐舟栓了栓马,俯身替呆立的学徒们一本本捡起医书,手指搭在那卷《伤寒杂病论》上,颇心疼地拭去沾在上头的泥。

密匝编织的竹片苍黄古朴,正低头收拾着,细成一线的缝隙中不知何时映上一抹鲜亮的绿。

手中的书卷便被人抽走了。

抬眸,正正撞上一双极灵动、明艳的眼。

孙尚香目光聚散不定,眸光微烁如江流上细碎的晶光。

李隐舟知道此刻她必有许多疑惑,事情已经了结妥当,他既没有留在柴桑前线辅佐孙权,也没有归于海昌继续顾邵的事业,却偏孤身一人回到吴郡,回到这城南一隅的医馆,难道又有什么别的隐情?

许多疑问一掠而过,孙尚香弯了眼眸,只轻道:“回来便好。”

她想,吴郡原是阿隐第二个家,又为什么不能回来?

李隐舟这一回来,最高兴的莫过于董中这些孩子,少年人难免有些慕强的心性,越是打压得他们抬不起头的,越在心里偷摸摸地看重着,只盼再偷师几分,来日比他更厉害,更从容。

原以为他一定会从军而行,没想到先生又回吴郡,简直天上砸馅饼的好事,岂能不好好接着?

于是桌椅茶水一溜烟地伺候过来。

孙尚香无奈地叹气:“这时候知道乖觉了。”

李隐舟环视一圈,却不见张机身影,猜度他大抵是又去浪迹天涯,心头正感失落,却听董中道:“仲景先生已提前动身去了海昌等你,说是想看看这些你怎么生活的,陆都尉来信说人已到了,先生不必忧心。”

这样直白关切的话,当着自家徒弟的面,张机是断然不肯说出口的。

可为人师长又难免俗,明知他已经长大成人,却总想看看自家的孩子这些年过的好不好,受了多少苦,遇了什么事,在怎样的风雨里才长成这样端正又坚韧的模样。

落叶归根,他就是师傅的命/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