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就算内阁阁老沈冰盘也保不住嵇清持了。
沈冰盘找到嵇清持,劝说这位清流一派的重要成员,是时候壮士断腕了。
嵇清持整日以泪洗面,不过短短几天,整个人就像脱了水的腊肉干一样,脸颊深深凹陷下去,憔悴得不成人样。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明明是他最擅长的舆论战场,为什么他会输,难道这就是善泳者溺?
就算他输了,他要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为了保住官位,他不得不放弃清流书坊坊主的位置!
这可是他一手经营起来的清流书坊!是他,让清流书坊从一个角落里无人问津的举业书铺,变成了今天这样京州首屈一指的大书坊!京州名士向往的出书圣地!经他的手,编修出来的经典举业书,造福了无数的读书人!
可是今天,他却不得不退下来,因为区区一个出小说的书坊,因为区区一部通俗小说!
世道变了。
他的心,拔凉拔凉。
早知道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他一定不会和宋凌霄对着干,宋凌霄简直就是魔鬼,所有常识、传统、世俗观念,碰到了宋凌霄,就会发生难以预料的大逆转。
他一个出举业书的,为什么要和一个出小说的对着干呢?
难道凌霄书坊出小说不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就让他们出小说好了,他们出小说,才不会和清流书坊形成竞争关系啊,为什么非要去激惹一个没有竞争关系的对手呢?
生无可恋的嵇清持,每每在午夜梦回之时,都要长吁短叹,埋怨自己当时一定是被猪油蒙了心。
消沉了一段时间,嵇清持还没有做出决断。
沈冰盘亲自来到清流书坊之中,替嵇清持壮士断腕,剥了他的书坊主之职,令大掌柜接任书坊主,从即日起一年之内,嵇清持都不得再参与到清流书坊的任何决策之中。
沈冰盘做事果决,他干脆利落地处理了此间事务,给了礼部尚书一个交代,这件事也就算揭过,礼部尚书还算满意,没有继续捅到御史台去。
经此一事,清流书坊的编修们也被挫伤了士气,连一个月三次的例会都变得死气沉沉,大家默默做着书,只求无过,不求有功,但愿能平安苟过这坎坷的元若五年。
而薛璞,作为最先举报《绣像本第一奇书》的人,成为了众矢之的,大家都不愿意理他,心中皆暗暗想着,若是薛璞当初能乖乖听话,遵照嵇清持的指示,不要去看《银鉴月》,也许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
薛璞能感受到那种孤立,每一次例会,他的选题都无人支持,他的意见都无人听取,渐渐地,他觉得再在清流书坊待下去,也不会有什么作为。
薛璞决定收拾收拾,离开清流书坊,专心学业,争取在三年后的科举考试中金榜题名。
于是,就有了薛璞在国子监向宋凌霄道歉的那一幕。
其实他是想告诉宋凌霄,他离开了清流书坊这件事,然后……或许……宋凌霄就会告诉弥雪洇?
知道自己错了之后,薛璞心中就越发放不下弥雪洇,他时常回想起,在府衙大堂上,他侃侃而谈,说出那些粗浅无知的指责,自以为是为了弥雪洇好,其实却是暴露了自己的狭隘和浅薄。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薛璞希望能回到举报《银鉴月》之前,那时候,他因为救了小弥一次,正得到小弥的充分信赖,小弥会用温柔而迷蒙的目光注视着他,耐心地听他说话,在他旁敲侧击地显露出自己的才学和家世的时候,小弥总是会流露出钦慕之色,啊,那时候的小弥,多可爱啊!
可是,那样的小弥,因为他的愚蠢,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了!
薛璞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
“邸报十篇”事件就此尘埃落定。
凌霄书坊大获全胜。
而陈燧,也即将踏上出征散谷关的道路。
七月七日晚上,陈燧把宋凌霄叫出来,俩人沿着繁华的长安街一直往西走,无数花灯悬挂在鳞次栉比的屋檐上,月光照耀下,护国寺浮屠塔的琉璃瓦熠熠发亮,猛然一抬头,就看见那庞然大物矗立在远处的街道尽头,宋凌霄怔怔地望着它,心中涌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陈燧握住宋凌霄的手,将他从走神状态拽回来,宋凌霄侧过脸,看到花灯的金红色光彩照耀下英俊少年,正朝着他微笑。
“要不要去那上面看看?”陈燧凑近宋凌霄耳边,低声笑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