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之前死而复生不过是一场匪夷所思的美梦,梦到了重明与他嬉笑怒骂,可真正的他仍然蜷缩在旗杆下,只是不知道这场美梦是从哪里开始的。
他想起身看看自己挂在一边的尸体,却发现连抬起手臂的力气也没有。
有人在面前晃过,他很快看到了林管事,还没有那么白发苍苍、更加年轻的林管事。
他听不见,也呻|吟不出,只觉得遍体仿佛被撕碎扯烂,翕动嘴唇时,脸上也支离破碎,连寒冷都无法压住的疼。
原来没有死,是那个时候。
曲沉舟疲倦地闭上眼睛,前尘旧事,又被刨挖出来,谁挖的?自己吗?他竟然是这么看不开的人?
何必呢?
他也不知道这话应该是对谁的,也许是对受到惊吓的爹娘,早知如此,何必要生下来他,何必要养大。
只为了区区三两银子吗?
也许是对自己,早该看清自己一身疥疮脓水,何必要去惊扰别人的生活。
他不光只是逃不出,还有无处可去。
雪在他身边越积越高,高的像是将日头也遮住,而后逐渐化作水,水面又高又远,闪着斑驳。
那斑驳和璀璨却照不进来,他躺在水底,四周漆黑而寂静,只有自己。
安静的影子从上方飘过,是随水摇摆的尸体,曾经在泛滥汹涌的决堤河水中挣扎求生,如今都已经木然僵硬。
起初只有一两个,很快便成群结队,遮天蔽日地围下来。
他骤然睁眼,那些死灵浮殍不甘地涌动而来。
听不见那些可怖的尖叫厉吼,看不清肿胀的面孔,却像是福至心灵般分辨得出来,那几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
他们也见到了他,狰狞的哭脸带着卷曲的利爪,在安静的世界里张着口,却无声无息,尖利诡异地切在他的颈间胸腹里。
察觉不到疼痛,或许是因为身上已经太疼了,或许是水下太冷,早都冻僵了。
也或许是,他已经死了。
曲沉舟动弹不得,却对着他们咧嘴笑,来得正好
——都没有家了,互相憎恨吧。
——血肉还给你们,放我去转世轮回,造了太多业障,再不想为人。
有人在扯他的头发,有人在抓他的脸,有人将手伸进他的胸腔,他艰难地挺起身体,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分食。
——拿走,都拿走,用它们去筑窝造巢,搭个踏实安全的家,再不会被冲垮,再不会有恶鬼虎视眈眈。
可只顷刻间,头顶阴霾散去,透出一线光亮来,他的身体破开索命恶鬼的重围,缓缓地向上升去。
有人抱着他,托举着他。
“不要……”他低低呻|吟,拼命挣扎。
他这样的祸世恶鬼,不该重见天日。
“听话。”那人将他禁锢在怀中,只声音便让他打起战:“我带你回家。”
他不能不听话,不敢不听话,也不舍得不听话。
污秽在水中怎么也洗不净,那人却不在乎地与他一同沾染,头顶的日光刺眼起来,窒息在浮出水面的一刻荡然无存。
藏在黑暗里太久了,他漂浮于光和影的交界上,在明亮中泪如泉涌,失去了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听到那人在他耳边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