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先帝的淳妃,她经常将他叫到春阳宫去坐着。这一次,小贺戎川十分懂事地问:“你口渴么?我给你倒一碗水吧。”
淳妃总是浅笑望着他,贺戎川就当她答应了,跑进屋倒了水,然后从袖口摸出一包药粉,撒进碗里。
配方是从春阳宫的巫书里看到的,说是一种致命的毒药,服用后人很快便会死去,而且看着就像是猝死,无法发现下毒的痕迹。
他乖巧地将那碗水捧给淳妃,她嗅了一下其中味道,停顿良久,终是如常饮下。
风吹动树叶,地上的光点便跳跃起来。小贺戎川的眼珠跟着那些光点转来转去,不知过了多久,再转头时,身边的人已闭上了眼。
他愣了一下,随即开始得意地大笑。他终于杀了这个恶毒的女人。
他最信任的的母亲告诉他,淳妃是个低贱的异族人,嫉妒他高贵的出身和出众的天赋,想方设法要毁掉他。他的那些痛苦都是这个人带来的——她将他困在冰水里,让他感受绝望和无助;她送给他一只猫,待他们亲近后再让人杀死,逼他在一旁看着……以及许多这巍峨宫阙下隐秘的折磨,全都出自她一人之手。
于是只有几岁的贺戎川装作与她投缘,在暗卫的保护下出入春阳宫,获取她的信任,从她那些巫书里找到杀人的法子,最终得以亲手复仇。
看着那个孩子大笑的模样,贺戎川感到头部一阵剧烈的疼痛。记忆中的场景褪去,眼前只剩晃动的树叶和凌乱的光点,用午后刺眼的日光提醒他当年的愚蠢。
伴随着这画面的,是无数个声音在叱责。五年前他攻入京城时,被天下人唾骂,彼时他雷厉风行,施展铁腕重整朝纲,压下了那些恶言恶语。一个高明的君王,对那样的话应当满不在乎,甚至不该有愤怒。
那时的冷漠遮盖了太多,而这可恶的花唤起多年前的画面,便有一股压制不住的情绪如洪水决堤一般撞进他心头,大约有愤恨、愧悔、不安、悲恸,还有许多他叫不上名字的感受,几乎要摧毁他的神志。
这痛苦太过难捱,让他产生难以克制的想要逃离的冲动,想把手指抽走,立即回到地面上去,再也不接触什么可怕的巫术。
可他尚留了一丝清明,知道这是幻象,只有经受过磨难坚持下去,才能……救那个人。
逃离与趋近,两股力气在脑子里较劲。上一次如此矛盾,还是池奕躺在他面前扒他衣裳的时候。一面想掐断这人的脖子惩戒他的狂妄,一面不断提醒自己不能揭穿实情,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力量,说不好是什么,在阻止他……
可当他想到这些时,扒衣裳的画面却和树叶与光点重合。池奕持着他那明朗而狡猾的笑容,走进午后的院子里,朝他眨了眨眼,“暴君又杀人了?连淳妃你都杀,你还有没有点人性啊!你再这么作下去,谷国早晚被人灭掉。”
他一直是笑着的,贺戎川一腔怒气发不出来。接着,池奕躬身,向他伸出一只手,“你从来都是这样,根本改不了。算了,走,我们回去,我给你做了好大一碗布丁,不是南瓜味的……”
他愣了片刻,不由自主抓住那只手,被池奕拽着向外走去。才走出院子时,池奕忽然转头,迅速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厌恶你的每个缺点,但喜欢你。”
……
被系统逼的= =
第47章
感受到想象中的温热触感,贺戎川浑身一个激灵,顿时头脑清明下来。他突然意识到,阴阳教的巫术再高明,也不可能只通过肌肤的碰触使人看到幻象。他的这些异常应该来自……打开花苞时,散发的那股香气。
他已冷静下来,立即开始闭气,很快那树叶光影的画面就褪去一些,也冲淡了夹杂其中的心绪和痛苦。渐渐地,储蜜的囊变得温热,探进花苞的指尖触到了黏糊糊的东西。
手指抽离的一刻,遗存的最后一点幻象也消失了。几个暗卫上前搀扶,有人用捡来的碎瓦片接住他辛苦得来的蜜。但这些不够,他正想让众人闭气取蜜,却忽然想到方才那两人说的什么结冰的湖面、煮沸的药炉。
那些,也是他们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往吧。他不愿再为难暗卫们,只让他们去那边照顾昏迷的池奕,自己则走向下一朵花。
闭着气对付它们,眼前的幻象淡了许多,那痛苦便也能承受了。他背负着阴魂不散的过往,艰难扒开一朵朵铁花。
他要磨练意志,锻炼自己承受痛苦的本事……救人?倒也不是一点也没有。
收集到了足够的花蜜,被回忆捆绑的身体总算放松下来。他回身望一眼那昏迷不醒的人,压下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拔剑斩断挡道的枝桠,攀上高台。暗卫问了几次要代劳,可他已经不想把这差事交给旁人,他要亲手做这一切,亲手救那个人。
盛着花蜜的瓦片被丢进清澈的圣水,就在水面变浑浊的同时,地上的几个火盆熄灭了,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整个祭台的灵脉被破坏,连火都是用巫术生的。
贺戎川盛了一捧浑水回去,适应了黑暗,借着洞口微弱的光亮看清情况。不知那些虫子是吃饱了,还是池奕已经没有灵气可以吸食了,离开他手臂一齐向外爬去。
一个暗卫截了虫子,另一名稍懂医术的探了池奕的脉搏,又检查他的手臂,禀道:“属下不通巫道,只看这脉象,池公子体内虽虚弱,却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还能再撑。但肌肤溃烂……似有蔓延之势,蛊虫所致,不知如何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