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着的线悄无声息地断了。
程透慢慢地睁开眼,他看见,天不知在何时黑了,泼墨似的暗里点缀着群星。长廊上挂了灯,橙红的火苗在透明的夜中影影绰绰。有个少年自长廊尽头缓缓而来,雪白的衣袍上映着暖色的灯影。他披散着浅色的发,在暗夜中似被清冷月光吻过。他半垂着静默的眼,怀里抱着个更年少些的人,小小的人两颊滚烫,把头紧紧地贴在少年胸口。
他慢慢地从长廊上走过,仿佛怀抱着最易碎的珍宝,以最虔诚的眼注视,低沉的声音轻轻念着什么。
程透腾地站了起来,探身望向那个身影。他竟不知他有这样想他,哪怕只是一个。他看着他抱着年少的自己在长廊上走,心里更有些恨他。为什么?为什么注定要散场的,不能是些糟糕透顶的?他包装了虚幻的承诺,一厢情愿,制造出梦幻泡影,而这些泡影诚如露如电,如溺水般沉溺其中时,他便要逼人醒来。
梅骨似的手死死扣在窗上,嘎吱响了声,险些被捏碎。但这细微的声响并无法惊碎旧日,他仍是一步步走了过来,带着不可原谅的虔诚情深。
他终于首次听清了他心底的偈子、咒语,在无人的夜尽情放浪形骸,似针扎般钉在青年的胸口。
“兰因絮果,不动不伤。有情十方,昔皆无常。”
他眼底酸涩,用力眨了眨,模糊中只见那人静默的容颜,被清风徐徐扬起了长发。
“倘若心动,凡所有法回向,皆应他身上。”
少年垂眸望着怀中的人,忽然弯起眼梢轻轻地笑了,“惟愿程透一世无忧,平安喜乐。余生欢喜,地久天长。”
晦暗不明间,他含着柔和的笑,夜便有了方隅的清晏。他念回那偈,那誓言,
“不破法执,情愿不破。今生造业,来世我偿。”
很快在模糊的视线中如灰似烟地散去。程透揉了揉眼睛,五脏六腑仿佛拧在了一起,他不停地重复着,今生造业,来世我偿。是这样沉,压得他眼眶发麻,无所适从。
这样的诺,他又能拿什么去偿他呢?
而他所有的余生也再没有他了,复因何生出喜乐?
青年两手仍紧扣在窗框上,突起的木刺扎进了手心儿,他毫无所觉,垂下了头。鬓侧的长发顺着肩滑落,他只觉得很疼。
程透缓步下楼,轻轻离开了空屋。
他在恍惚中沿着少年来时的那条路往回走,廊上没有挂灯,昏暗中也没有笑如明月清辉的人。他是如此深情不虚,便使得如今更加无法原谅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