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碗茶一喝便喝到了月上竹梢头,尚未到就寝的时辰,外头却安静得出奇,想来是仆人们害怕,都躲在房中不敢出来。
司淮单手撑在桌沿上,望着窗外郎朗皓月,随口问道:“大师法号的‘无念’二字,可是对这红尘俗世了无挂念之意?”
“非也。”吾念摇了摇头,用杯中未尽的茶水浇灭炉中炭火,缓缓道:“恰恰相反,贫僧法号这两个字,乃是‘缈缈红尘,有吾之所念’的‘吾念’。”
“哦?”司淮转过头来看他,这和尚不像寺庙里寻常见到的那些脸圆身宽面生苦相的老和尚,白白净净眉目清秀,倘若生出一把头发,就是个养眼的风流公子。
“出家人绝情绝欲,讲求六根清净,大师在这红尘中,竟还有牵挂?”
“人生在世,不只有情/欲是牵挂,出家人斩断红尘是非,可生老病死是牵挂、同门长幼是牵挂,云游四方,如何化得斋饭不饿肚子,也是日常的牵挂,无牵无念之人,怕是只有浮屠塔里坐化的先圣。”
司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心底在暗自发笑,果然是那人的转世,这正经模样和当年一般无二。
许是他这神情太过认真专注,吾念反倒有些虚了底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光脑袋,“咳”了一声,立马换了一副不大正经的敦厚笑容,道:“其实吧,在我们寺院里有一本字册,我这一辈是‘吾’字辈,师父为我起名时翻到了‘念’字,便唤作‘吾念’,其他的都是贫僧心口胡诌的。虽说出家人不妄语,可如今这世道,哪还有谨守清规戒律的出家人,为了生罢了。”
他的语气中透着不易察觉的落寞,司淮跟着他轻笑,并未说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
没有人比他这个曾见过三百年前佛教鼎盛的人更清楚,当年的寺庙香火是何等旺盛,当年的清规戒律是如何庄严而不可触犯。
“说到这个,贫僧也好奇地问上一句,淮施主字中的‘祈舟’二字,作何解?”
“这两个字乃是故人所赠,我生于淮水之畔,取名‘淮’,祈求淮水之上能行舟,取国泰民安之意。”
“阿弥陀佛。”吾念无端念了句法号,肃然起敬道:“如此看来,施主和你那位故友皆是心怀天下之人,既有如此志向,缘何不入世为官?”
缘何不入世为官?司淮望着那张和前世的灵隽一模一样的脸,心道:“因为那混球老早就剃了头发当了慈悲为怀的和尚。”
这种腹诽的话语不好叫这一世初识的吾念听到,司淮搜肠刮肚地想着如何编一个“故人志向未筹身先死”的悲苦故事,便听到外面传来尘一的呼声。
一阵阴风从门缝底灌进来,没有关紧的房门吱呀一声被吹开了,屋子的四周同时传来叩墙的声响,伴着隐约的诡异空灵的歌声。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有个词被屏蔽了,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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