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百盏、千盏灯皆一起凌空而起,织作了一张漫天的光网,将千万生灵都笼在了这人间烟火下。
于是晏梓抬眼,看向了蒙着眼的胥之明。
周围愈是夺目,他便愈是看不清胥之明,看不懂胥之明。
是他先动的情,也是他先开的口,即便胥之明应了,两人也不至于光几个月就做到那“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可胥之明就仿佛是固执而淡然地立在一层薄薄的纱窗纸后,看不清也摸不得,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他们在霂州相见时是这么个模样,快一年了也是这么个模样。
虽说胥之明也为了他而冲动过,却也只叫他多生出了几分猜疑罢了。他想不透这到底是胥之明无意的,还是他故意为之。
但平静下来总结了之后,晏梓还是一如他当初所说:他喜欢胥之明,所以才不敢去细想。
此时此刻,他们两人隔着一盏凡人糊的、凡人点的天灯,他像是还在凡间的凡夫俗子,七情六欲皆染,胸中不似豪杰能容得下大川大山,只能搁自己的一家与这么一个叫胥之明的人在脆弱的皮肉与人骨下。
然而胥之明就像是一股从未融进人世的烟。
晏梓回过神来时觉得手上一轻,天灯已经被胥之明抬了起来,飞入那些如昼的灯光中了。
晏梓心中一紧,忽地抓住了胥之明的手,轻声道:“不许走。”
胥之明没反应过来:“什么?”
晏梓重复道:“不许走。”
但接下来胥之明问什么他也不回了,领着他往池府去了。
这盏天灯胥之明什么都没许。眼下有更叫他开心的事。
池府外的街面上比池束小时候那阵热闹了许多,梧桐府现如今虽不缺钱了,却仍有穷苦人家。池束说了要是有人上门来卖些小玩意儿,收了便是,若是吃的验过后便分给下人,玩的就分给他们的孩子。自打有了这条规矩后,每逢年过节池府门面上就有了人味儿,外头的街面也渐渐人多了。
晏梓拉着胥之明挤到池府大门时胥野岚他们也才刚进门罢了,池府的门还开着,门边立着一个大汉,冬日里还打着赤膊,露出虬结的肌肉与数道刀疤。但梧桐府的百姓见了他却并不畏惧,反而都与他亲热招呼。
晏梓迈上石阶时,也停下来与他寒暄了几句。
那大汉道:“来替盟主取账册?”
晏梓点了点头:“是。今年他又不打算回来了。”
“盟中事多,盟主不回池府自然也……老阿婆你客气什么……”
晏梓见他忙不过来,同自己说到一半又去招呼别人了,也就进府去了。
他们此行要在梧桐府待上几日,晏梓托了家仆领胥之明他们去各自的客房后便随了账房先生去取册子。池府上钱财出入向来不小,他少不得要对上几遍才好带去给池束。
说起来,池束在浊水过得逍遥自在,他却要在他家的书房里埋头算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他怎么就上了池束这畜生的贼船。
池府人多,有些账丫头小厮没及时报上来的他还要扛着寒风出去问账,回书房时却碰见胥之明的房里出来一个小厮,面色匆匆,双手拢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他当即站在了柱子后没过去。不多时又来了个姑娘,站在屋外好生打理了一番自己,这才跨进门去,出来时手上捧着一只尖喙的鸟,小心走到廊下,将它放了,这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