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上的导员在毕业前,才看着照片后面标注的名字,对他说:“哦,雍是个不错的字,雍容华贵。”
杨雍滑动鼠标,把文件的修改人标注成自己,差点打成了“庸”。庸俗,平庸,据说最初父亲随口说的是这个字,可录入的时候,阴差阳错留下现在的他。说不清是冥冥中注定,还是牵强附会,杨雍自以为活到快三十,并未脱离那么久远的安排——如今他确实平凡,一旦剥离了众人脑中的印象,就如同水滴落入海洋,消失得无影无踪。
同事们似乎也认定他毫无攻击性,一根骨头不软不硬,任何针对都会化为戏剧般的可笑,令人自我怀疑。所以他们觉得氛围真好,容易相处的人真好,无论高兴或烦躁,不必顾忌他的存在,可以尽情开口。
“麻烦了——”
浇水后绿植显得鲜亮,杨雍将小巧的花盆挪过去,又得到别人的感谢。邻桌的喜好是照料这些小东西,夏秋长得厉害,没几天枝叶就越过隔断,搭在他这边,很快被剪断。午休时候,女人经常拜托杨雍浇水,然后跑下楼替大家取外卖,入职不久的人总要做这些琐事。
绿植的生存方式,她的生存方式,或者杨雍自己的生存方式,各不相同,直到现在他依旧觉得这样的状态最为恰当。
一个半小时,杨雍在工位吃午饭,接着收拾出一块地方趴着午休。他不像其他同龄人,躲在楼梯的安全出口抽烟,实际上,同部门那几个人大多结婚了,聚在一起谈论的总是家庭压力和老婆孩子。从这方面看,杨雍算得上异类,但他气质太薄弱,以至于大家诡异地觉得平常,介绍对象的话说了几次,就没再提起。
此时杨雍正梦见一只虫,有着金属的颜色和光芒,发怒会支棱起翅膀,昨晚在争执中他的嘴唇被对方刺破了。铁锈味一刹那迸发,虫的口器凑过来吮吸他唇角,竟然有一丝温柔的错觉。但随即,它克制不住,居高临下发出命令,这也激怒了杨雍——他不是猎物,不能是猎物,这种张狂潜藏在骨头里,暴露在不为人知的时刻。
结果闹得很不愉快。
人生既然如同一张白纸,上面只有皱痕,杨雍对很多东西看得很淡,最近才感受到性关系的一点乐趣。仔细算来,还不足以落下色彩,因此他站在界限边缘,守得很牢,不肯退让半步。巨虫的固执、愚蠢和热烈的欲望,可以为它搏取肉体交欢,但不代表任何愿望都被实现。
一直到今早离开前,杨雍没见过对方,顿了顿,手腕转动扣上门锁。
梦境及时淡去,闹铃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近,路过走道的人身上带着烟味,飘散开来。杨雍吸吸鼻子,勉强抬起眼皮,肩膀还垮着,像是一种暗示。他并没料到巨虫会引发如此大的影响,险些使他走神,可未完成的工作列成清单,明晃晃挂在屏幕上,不应该犯错的。
于是杨雍泡了一杯咖啡,最适合清醒,可惜不是他轻易接受的味道,苦得隐隐想要作呕,硬是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