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春,我的儿啊!
已经松开的手仍抹着春.色娇艳的蔻丹。姆娘立在原地,菱窗外官兵靴底声越来越迫近,姆娘突然又扑近了郝春,跪地搂紧他放声哭泣。泪滴入郝春脖颈,雪白交字领蝉衣一片濡湿。
夫人快着些……
大娘,我带阿春走了……
许多声音嘈杂地混入,郝春只记得被一个身形高大的仆人背在背后,小脸兜着帷帽。那仆人掀开后院井盖,背着他仓惶地跳下,噗通一声,哥哥紧接着跳下来。他们沿着地道逃离了郝家。
后头的消息就都是听说的了。
听说,就在他们兄弟二人逃离出府的那天,姆娘吊死在主屋的梁上。姆娘死前的妆容哭花了,但全身按一品大服打扮过,也算是全了她将府夫人最后的体面。
噗!郝春打了个弹指,一道疾风奔入香囊,帐顶的白银香囊球颤巍巍地抖动了下,室内静的能听见香片成堆晃动。
“侯爷?”
隔着雕花床栏三尺外,传来侍女娇柔而疑惑的询问。
“……无事。”
郝春漫然应了句,从帐顶白银香囊的镂空飞鸟纹波澜里收回视线,自嘲地勾起唇角笑了声。他原本只是拿给家兄做法事做了休沐的幌子,结果逃了几日朝会,倒真的想起这些陈年旧事来。
他老郝家是渌帝在位时定下的罪臣,后来永安帝做了新帝,也不曾平了郝家的冤——或许也不冤。阿爹在西域那边打仗时,边关距长安隔着千万重路,邸报都不及时,谁也不清楚那一役为何大败。三军尽墨,阿爹就算侥幸没被杀,也逃不过坐着囚车回京押入大理寺的命运。
更何况,当时据说阿爹临阵逃了,却又命运两不济,最终被踩死在两军乱阵中。
又一阵呛咳。
郝春觑着老内侍走远了,勾勾手,旁边灯台边跪坐当摆设的侍女朝他望来。侍女额心点着朵小小的白花,青叶,淡金色的枝茎。
郝春歪着头打量了她一会儿,咂摸着嘴笑了。“这是什么花?”
侍女也抿嘴笑。“回侯爷,这花枝模样是婢子从西市坊间胡肆里偷看来的,长安城没这花儿,诨名叫做胭脂雪,花瓣有红有白,花开时,一茎九花。”
郝春就爱这新鲜的物!闻言立刻笑嘻嘻地支起身子,顺手扯下装病的额带,高高兴兴地道:“走!带本侯爷去瞧瞧!”
“可是侯爷您还……病着呢!”侍女抿嘴吃吃地笑。
不过郝春已经跳下床了,招手叫这个侍女蜜儿。“出去叫几个丫头,帮本侯爷梳洗换裳。”
顿了顿,又摸了摸脸上抹的黄膏,撑不住也自家笑起来。“要么拿个帷帽吧?万一让人撞破,只要本侯爷不掀开帷帽,任天王老子也不晓得的嘛!”
郝春自幼在育婴堂长大,七八岁时流落民间,也不知道他在哪个地儿学来的口音,说话结尾爱拖长了调子,带个“嘛”字。听说他在永安帝面前也这样,笑眯眯地露出两颗雪白小虎牙,俊俏又调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