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西市最热闹的那家胡肆门口,郝春低头,任由侍女蜜儿替他戴好帷帽,漫不经心地唇边挂着抹凉笑下了车。
侯府那辆按品级配的马车,他今日没敢带来长安西市坊间。不过即便是便装出行,郝春依然穿着华贵的雪白蚕丝袍子,袖口与下摆纹着张牙舞爪的麒麟,腰间挂着琳琅美玉。
“哎哟这位公子,”胡肆前卖酒的美人一眼就见到了他,眼波儿飘飞媚态,操着不标准的长安官话搭讪。“进来坐!”
隔着帷帽,郝春视线也像是蒙了层绰约白雾。
“喝酒倒还在其次,”郝春笑嘻嘻地抬脚往内走,闲闲地道:“听说你们这儿有个新奇的花,诨名叫做胭脂雪,小爷我想瞧个稀罕。”
侍女蜜儿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跨入胡肆。
胡肆内乌烟瘴气,光线昏昏。有个压酒的金发碧眼胡姬裸着臂膊,右腿跨在桌面,光臂上挂着十几只金钏子,叮铃哐啷地与一桌酒客摇骰子。酒香味肆虐弥漫,来这胡肆内喝酒的大多醉翁之意不在酒,眼神骨碌碌,一个个苍蝇似的盯着那胡姬摇动骰盅的纤纤玉手。
“开!”
“大!大!大!”
郝春漫不经心地掠过几近于癫狂的酒客,径自往后头走。在后头还有挂着绣毯的雅舍,蓄着虬髯的胡商守在门口,手中捻着一对儿玉珠。
“哎哟喂,这位公子眼生。”胡商看郝春目不斜视地往这雅舍走,哑着嗓子操着一口不标准的长安官话,笑呵呵地赔了个礼。“可有要好的姑娘没?”
郝春脚步一顿。
“呸呸呸,撕烂你的臭狗嘴!”侍女蜜儿脸皮涨的通红,瞬间化身护犊子的母兽,横身拦在郝春身前,凶巴巴地叉着腰朝胡商唾道:“咱侯……侯公子是这种腌臜的人吗?啊?”
胡商嘴里咀嚼了两下薄荷叶,闻言不慌不忙地又朝蜜儿拱了拱手。“那,您家公子来这是为了?”
“来瞧花!你们这进了一盆胭脂雪,咱家公子是特地来瞧花的。”
“哦,是为了那盆胭脂雪。”胡商面上笑容不改,依旧捻着掌心内两粒玉珠,殷勤地赔笑道:“可惜那盆花眼下看不得。”
“为何看不得?”侍女蜜儿提高了嗓门,凶巴巴地问道:“前儿个我还看见它就摆在雅舍门口,就这!绣毯子底下摆着的。”
波斯运来的绣毯花样繁复,绣着黑瞳卷发的异国女子。郝春饶有兴致地打量那几幅绣毯,帷帽后眉眼清俊,半隐半现,在侍女蜜儿同胡商吵嘴的时候,他就像个放纵自家奴婢的贵公子,完全不过问。
胡商眼珠子转了转,又有些疑心郝春身份不一般,就补充了句。“今岁程大司空要替圣上办寿宴,朝中有头脸的都在寻思着送礼。”
“这关你什么事儿!”侍女蜜儿大声打断了他,脸皮越发涨红。因为疑心胡商说谎,她两道柳叶眉倒竖,冷笑道:“你不过是个拿引牒才能待在长安西市坊间的贱商,怎地还敢操心起朝官们送礼!”
这话却不妥当,露了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