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思宁少不更事,心思纯明,趴在榻前满面真切地对皇后说他不喜女子。
先皇后病得恍惚,但这话她却听得明白。
她一生最重仪态,突如发了狂的病猫,伸出枯槁的手拽住卫思宁,神色狰狞,像看恶鬼似的盯着他,半晌呕出一口鲜血。
先皇后嘴角挂着腥红血痕,双眼慢慢从惊愕变成真心实意的嫌恶,就那么一直,一直盯着卫思宁。
多少个夜凉如水的夜,卫思宁在梦中被那张脸惊醒。
他与母后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不亲的,仅仅说不亲太过轻松了,不如说疼他如命的母亲从此将他视作毒物,看他的眼神也总是带着怨毒。
是了,他的母后一生端庄贤德,礼法纲纪向来奉为圭臬。未曾行差踏错半步,往那一坐一颦一笑都是母仪天下之姿。
这样的母亲却养出他这样大逆不道颠倒人伦的儿子。
这样又过了一年。
春天的时候先皇后已在弥留之际,皇子公主们皆跪守榻前,御医们已经无力回天,宗正官守在未央宫外随时准备报国丧。
榻上的妇人更瘦了,脸颊凸显,衬得那双眼睛大而骇人。卫思宁甚少来未央宫了,皇后不愿见他,就是听见他的名字也要吐血。
皇后眼神空洞,却睁得很大,仿佛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支撑那双眼皮。喉咙里偶有异声传来,卫思宁抬头去看,皇后似乎很痛苦,全身都在抖,抖过一阵后又如前一般睁着眼,不大一会又会有异声传来……
就这么痛苦地熬着。
钦天监看得心惊,说皇后心有积怨,不肯闭眼。
寝殿内沉静许久,女眷们低低的抽噎声都压在嗓子口,生怕惊扰皇后。
不知又过了多久,跪在最前的太子卫思燚回头看他,哑声唤道:“思宁,你出去替我拿碗浓参汤,我有些跪不住了。”
卫思宁看着他,犹豫了一瞬,恍惚明白了什么,起身出去了。
刚过一刻,他捧着碗立在寝殿门槛外,呆呆地听内殿传来一阵高昂哭叫,便有宫人唱丧:“皇后娘娘薨逝——”
那刻的他感觉孤独,还觉得难过。他应该流泪的,却怎么也哭不出。
母后的柔软罗裙,温言教导,教他描丹青的手,百香果酿,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去守灵,父皇扶着棺椁,双目赤红,叹道:“不必来了,下去歇吧。”
那年他十四岁,一夜之间对所有事情都不再执念。
卫思宁从木匣中端出几样糕点摆上供桌,一边又在想母后恐怕不会吃他拿的东西。点了香,磕过头,便算是拜过了。
离了永明宫,原路返回。
卫思宁问随从:“宫宴可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