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定了定心神,游近去,见到那龙雕双目紧闭,并不开目,却龙口大张,舌上居然奇妙地置放了一点明烛。

烛火在水中并不熄灭,颜色更非如凡火般赤红,淡淡浅蓝的光芒摇曳不定。

就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没有一点特别的某一天,谁人随手地点燃了烛火,匆忙离开忘记了熄灭。烛火燃烧不灭,只待千万年後,那烛火之主的後裔,来到它跟前轻轻吹口气……

已经很久了。

在锁妖塔里,几千年岁月也不过只在他打几个盹的瞬间流逝,丹饕从来没有觉得这一个时辰会如斯的漫长。

焦躁的情绪不断酝酿,加重。

不过他的修养足以让内心不露於表相之上。

然似乎逃不过老仙人睿智的目光,他注视默然的饕餮凶妖:“大士心乱了。”

丹饕心不在焉:“玉不琢,不成器。否则,取珠何须循道而索,吾顷刻使蓬壶底漏。”言简意赅,弹指间,只见琼玉下黑泥蠢动,一头泥兽拱身出土,抖去杂尘,现出青铜镌身流纹,凶猛威武。

只要他愿意,大可不必小鱼去冒这个险。

以他的本事,别说那颗灵珠,就算把蓬莱山翻个个,也是不在话下。四凶之族与仙家神兽之大不同处,便是在它们面前,根本没有道理可讲,也没有规矩需要遵守。

是故龙王不得公然违反天规,有翻江倒海之能却不能强取灵珠,而丹饕却无所顾忌,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把蓬莱仙山的山底掏空。

“凶族之王,果然不同凡响。”老仙人倒是天塌不惊,“大士与这龙娃儿缘分不浅,请恕老夫直言,龙生鲛相,乃天命异数,大士若过於执意,只怕日後要吃不少苦头。”

丹饕却道:“吾有一友,曾曰,夫谓之天命,非意志所能与,天命至则顺其行,愚也。若顺天定命,岂见盘古开天辟地分乾坤,女娲抟土造人化万物?”

“……”

老仙人沈吟未语,忽是一笑:“老夫多年固步自封,自持目远,原也不过是只井底之蛙。”他摸了摸手里的拐杖,“看来是时候了。”

他话音方落,只觉山腹间一阵剧震,犹如地龙翻身,乃令山体落石,飞瀑断截,丹饕神色大异,抢前一步正要查看究竟,老仙人却以拐杖拦住了他:“大士不必担心,是那龙娃儿得手了。”

他叹息一声:“万物有性,天命有尽,蓬莱如今早已老朽不堪,不破……不立啊……”

丹饕正是疑惑不已,忽然见仙泉喷涌之势骤然加剧,水花升起数丈之高,紧接著“噗──”的一声蓝色的人影从泉眼被整个吐了出来,眼见就要抛落地上,地上到处是嶙峋璋玉,真摔下去只怕小鱼的骨头都要全部重新拼一次!

危急关头,便见丹饕一跃而起,半空中橘红长毛炸开,魁梧身躯骤化庞然巨物,像柔软的厚毛肉垫般把敖翦接了个稳当。

从水里出来的敖翦浑身发软,觉得四肢都像不属於自己地无力瘫痪,只是身下那熟悉而温暖的毛绒绒兽身,令他紧绷的神经终於得到释放,费劲地翻过身,小手插到厚毛里面,用脸在上面磨蹭,哼哼:“我回来了……”

尽管是有意为之,丹饕仍忍不住心生怜惜,毕竟……还是太勉强了。

过了一阵仙泉似乎恢复了原状,老仙人走过来,笑眯眯地问敖翦:“龙娃娃,此去可有所获?”

本来敖翦应该起身回答,可实在是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只好趴在丹饕的背上,无比沮丧地回答:“没找著,我一直在下面绕来绕去,还没来得及找到珠子,水流就突然变得更加厉害,把我冲了出来……还有……我在水脉底下的时候,不小心把一根蜡烛弄熄了,会不会有问题?”

老仙人笑看著他,目光慈祥安然:“无妨。”

“对不起,辜负了您的好意……”敖翦犹豫了一下,厚著脸皮问,“您、您可以再让我我去一次吗?”

老仙人没想到他居然还不肯放弃,笑道:“小娃娃,有道是得之我幸,失之吾命。万般缘法,莫得强求。你既已尽己之力,想你父亲亦不会怪罪。”

敖翦也知道他让自己进去一次已经是了不得大恩,自己不争气,却也是与人无由。

老仙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向丹饕道:“山中多有空居,大士可带娃儿借宿歇息,这里老夫还得收拾一下。”丹饕点头,背著沮丧不已的敖翦离开了山腹琼田。

良久,老仙人转过身去,看向那眼灵泉水脉。

此时喷涌不绝的水泉竟然缓了喷吐之势,仿佛没了力气般变成了涓涓浅流,琼田上的养神芝也好像枯萎般缓缓收缩。

“老朋友,老夫总算是不负所托……”

幽叹回荡在山腹之中,大开的石壁在隆隆之声中重新关闭,老人的身影消失在石壁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