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怪告诉过他这山是饕餮的地盘,山巅更是凶王领地,莫说凡人,便是饕餮族人也不敢贸然上山,故此他未曾化作人形。谁看了这麽个浑身蓝色鳞片的怪物,也会被吓到吧?
只是这二人却并未露出惊恐之色,非但如此,还见得是神态悠闲,好似上山踏青的凡人,那高个的男子更是一脸兴味地打量不知所措的敖翦,笑著跟他的同伴说:“司命,你觉得是在九天云霄上看见猪在飞,还是在黄沙戈壁上看见鲛人,哪一个更稀奇?”
然那调侃之意并未得到同伴附和,反而冷言叱曰:“老君尚且骑青牛,你若要标新立异,当可以黑猪为骑。”
那将军模样的男子挑眉一笑:“既是魁首建言,又有何不可?倒要看看,九霄云上,谁敢说我七杀星一句不是?!”话中狂傲,实非修仙之人当有,那态度显然是对那天上众仙不屑一顾。
这二位,自然就是到此深入敌阵察看敌情的司命星君与七杀星君。只不过一路过来,认真察看敌情的就只有那位军中无职的司命星君,至於那位领军的正主──七杀星君更像是来游山玩水。司命星君深知他脾性,虽然表面看来漫不经心,但只怕这山中状况早已了然於心,故此一路陪同,并无半点不耐。
此时忽遇敖翦,司命倒也是大大吃惊。
要知道这卑羽山乃饕餮老巢,那饕餮一族贪如狼恶,平素以强夺老弱,畏群力而击单,更因好食贪婪,喜食人而量大,乃至中原大地受其族所害。如此凶兽巢穴,一个弱小的鲛人在这里岂不如那无知的小羊落在恶狼巢穴一般?!
心念一动,自不能袖手旁观,遂上前去,与那敖翦温言说道:“不必害怕,我二人并无恶意。”
不过是一句平平无奇的说话,但由那司命星君说出来,却有阳春三月於岸柳河堤边微风拂面之感,叫人浑身舒畅,说不出地想再多听他说几句说话。
敖翦觉得对方并无恶意,心里反而替他们担心起来。
他比对方更清楚这里是饕餮的地盘,大妖怪不吃人,可不代表其他的饕餮不吃,若这二人在山中遭遇不测,没准那坏事又得往大妖怪头上算。便道:“你们快些走吧,不要在山中停留,这里可不是游玩的地方。”
七杀闻言却是笑了:“我看你应该先担心一下自己。要知道,饕餮是什麽都吃的,就算是浑身鳞片的鲛人也不例外吧?”
话中恶趣味的恫吓,眼中带著调笑的意味,敖翦本能地觉得要离这个看上去面相正派的男人远一点。
司命瞪了他一眼,遏止他吓唬敖翦,转过脸去,与敖翦道:“适才异像,想必是龙族如意珠神能所致。你是南海鲛人,可是与南海龙族有些渊源?”
敖翦没有回答,尽管这蓝衫青年看上去温文友好,但对方始终身份不明,他心里还是存了些戒备。
司命也不逼他,只浅笑道:“本君乃南斗司命星君,他是七杀星君,我们并无恶意。昔日南海龙王与本君有些交情,曾派龟丞送喜帖邀本君饮宴,可惜本君当时身在九天之外,待收到喜帖匆匆赶往,不想是,连那龙王的七太子都已经出生了。”
对於与天同寿的仙人,一来一回,不过如白驹过隙,只是凡尘俗世,却已见几番沧海桑田。
难得他还记得清楚,此刻敖翦虽未承认,但他却已经几乎可以肯定,面前这个修得如意宝珠的半龙半鲛的青年便是当年那个尚在繈褓中嗷嗷掉了一地珠泪惹得龙宫鸡飞狗跳的小鲛人娃娃。
“犹记龙王与鲛妃夫妻恩爱,羡煞旁人,待那鲛人太子犹如天上珍宝。那日龙宫中庆生的喜宴,酒香犹在鼻息之间,鱼姬所奏之曲仍似在耳边,然不知不觉,原来已是眨眼两百年已经过了。”
他目光慈和,仿如长辈关怀,敖翦自幼孤苦,闻此言,不禁想起过世父王与母亲,不禁眼红鼻酸,险些滑出眼泪。
也不想再作隐瞒,向那司命星君行了拜礼:“敖翦见过司命星君。”
“敖翦。”司命目中有亮,“翦者,乃初生之羽。”
敖翦闻言微愣,他是鲛人,浑身是鳞片,哪来的羽毛?
“龙是鳞虫之长,生翅者乃龙之尊也。龙族若有羽翎,乃威之羽仪。南海龙王知你出生非龙,取此名字,定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莫要为表相所拘,如龙长羽,尊威四海。”
他身上会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让人觉著无比亲切,似乎他通悉一切,也不会怀著任何目地说谎,可以完全信赖的气度,虽是猜测之言,却让人更能相信。
敖翦默默地听著,不知为什麽,心里慢慢地升起了一种酸涩。
“如果是这样,那为什麽……为什麽要视我如无物?……只让我一直一直地在角落的小屋里织绡纱……甚至我离开龙宫,也无人来寻……是不是有没有我存在,都没有关系?……”
话一出口,敖翦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不怨,并不是一直都心甘情愿地留在小小的木屋里日日夜夜地编织鲛纱。只是那时候的他,是井底的小青蛙,只知道一个井口大小的天空……
敖翦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一个才见过一面的神仙吐露内心深处潜藏的黑暗,许是这个清俊的男子有著那种让人信服气息,便似那神殿里的神佛,朝拜的人是善是恶,祈求的事情是简单还是荒谬,其实更多时候,在神前跪拜的人需要的并不是承诺的兑现,而是一张把自己内心欲望照得一清二楚的明镜。
司命见他琉璃目中强忍泪光,心生不忍:“世间万象,莫为一时表相所迷。本君或许并不是完全清楚实情,但本君却知道,龙王乃南海之主,只要是在他海域之中,事无巨细,逃不过他一双法眼。”
敖翦瞪圆了眼睛:“你是说,父王他什麽都知道……”
司命点头,又道:“前时天地有劫,四海天柱断折,若以你鲛人之身,只怕祸福难料。偏巧你离开南海,倒是恰恰逃过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