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她以后,林谅来接我,他在我耳边絮叨不断,无非是一些路上不安全,卫窈怀有其他心思之类的话,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家的,但这一觉并不平静,我被酒精深深迷醉,到了后半夜,却被枪声惊醒。
枪声并不是在市中心,而是较远的地方,朦朦胧胧地传来零星的一声两声,我立刻清醒了,翻身下地,刚披上衣服,便听见楼下的厉声训斥。
我悄悄出了房门,躲在楼梯口的盆栽后,往楼下看,林景昌难得一见敛了笑眯眯的神情,脸色严厉地指着林谅训诫,后者冷着脸一言不发,完全不屑一顾。
我听了一听,还是关于参军的事,林景昌态度激烈地反对,我也深深理解,毕竟林景昌至今未婚,林谅就算是林家的长子,我表弟罗榆虽然也是林家血脉,但毕竟姓罗,未来无法接手林家的商业生意。
一边是家族,一边是责任,其中权衡艰难,全压在了林谅一个人身上。
我们的处境其实很类似,之前困扰我的一边是家族利益,一边是自由爱情,我尚痛苦决断,他又该如此选择?
我眸光黯淡,悄悄离开了。
因为今日的枪声,林家遣散了大部分佣人,只余下少几个不愿走的,继续发着工钱,操劳家务,我也跟着上手,盘起头发,拿起抹布将家里的家具摆设擦了一遍,就算是开战,家里也要敞亮明净,不能丢了林家的脸面。
我对林谅说:“我帮你劝劝你大舅,不过你要记得答应我的事,完好无损地回来。”
我不能一直享受林谅对我的好,也要去适应妻子的身份,让他选择自己的道路,我会守好这个家,等他回来的那一天。
八月十四日清晨,黄浦江上传来巨大的轰炸声,惊醒了沉睡中的上海居民,比起前一天的零星枪声,这可谓是正式开战,人心惶惶,仿佛上海天空笼罩着一层阴霾,遮云蔽日,再无光明。
我与林谅站在窗前,目睹着远方滚滚烟尘,我紧握他的手,仿佛这样就不会害怕。
午后三刻,各地的枪炮声轰鸣,即使身在租界内,我也能感受到外面的狼烟烽火,血流成河,一切真的无法避免了。
这座国际城市,经济中心,繁荣富裕的上海滩,一朝毁灭。
只余下火光、枪声、哭泣、尖叫,宛如人间地狱的惨景。
我终于明白了哥哥每天面对的场景,姥爷曾经转战南北四海为家,军人确实应该得到最高的礼遇与尊敬,如果不是他们在前线冲锋拼命,哪里来的岁月静好。
八月十五日,我从林景昌处得知南京被日本空军轰炸的消息,如今两地已经断了联系,家里电话始终拨不通,我家的地址并不在颐和路的高级公馆,而是贴近居民区,不受保护,外面疯传的小道消息令我更加焦灼,濒临崩溃。
我恨不得立刻赶回南京,但四处都在动乱,上海居民涌入安全区,城隍庙也变成了难民所,上海北火车站在战区内,无法通行,南站则挤满出逃的人,根本没有希望。
八月十六日,我在家中听到一声巨响,慌忙去阳台看情况,却见不远处黑烟滚滚,一片狼藉,有哭喊惊叫声传来,我心里一紧,如今租界内也不安全了吗?
我已完全乱了心智,这短短的两天漫长又煎熬,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我,不得安宁,我晚上靠着安眠药才能勉强入眠,早上起来又是面对同样的困局。
八月十八日,租界外的枪声渐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期盼着战争尽快结束。
就在这一日,林家来了一位客人,林景昌将我和林谅介绍给他的时候,我认出了他,微微一惊,他冲我颔首微笑,眼眸安宁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