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桓温见车帘掀开,也定睛看去,只见车内坐着两名少女,侧坐的少女侍女打扮,面上依然有惊惧之色,一只手紧紧揪着衣襟,但主位上的女郎,虽然不过豆蔻年华,还未完全长开,但双鬟乌黑,面容秀美,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杏眼,眼中朦朦胧胧的,似有江南烟雨。最令他暗暗称奇的,虽然对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士族少女而言,刚刚发生的事情可算惊惧,她依然能有一种镇静的态度,可以与自己交谈。既然如此,自己不妨多提点她一下。

想到此处,桓温道:“女郎刚刚把食物分给流民,虽是善举,但也给自己带来危险。须知,流民虽然可怜,但其中也不乏好勇斗狠、行事狡诈之人,以后女郎行善,还要量力而为。”

褚蒜子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她虽然对桓温的直率有些着恼,但他说的却十分有理。当年流民帅苏峻之乱时,自己还年纪幼小,许多事情记不太清楚了。听长辈们说,苏峻攻入建康后,不仅放纵出身流民的士卒们大肆抢掠,驱使朝廷百官服苦役,还剥下士族郎君、女郎的衣服,令他们要么用破席烂草遮盖身体,找不到草席的只能坐在烂泥里,把自己遮掩起来,甚至连当朝皇太后、出身颍川庾氏的庾文君也被苏峻逼死了。看来今日,自己确实是草率了。

褚蒜子正在浮想联翩,忽听车夫阿长道:“我们是继续去乌衣巷吗?还是回府?还请女郎示下。”

褚蒜子想了想,今日毕竟死了个流民,还是把事情早点告诉父亲为好,便道:“回府吧。”

阿长向桓温作了个长揖,道:“不知桓郎君可否护送一下我家女郎?”

桓温笑道:“自是分所应为。”随着笑容,他的左颊上现出个浅浅的酒窝。

褚蒜子的目光掠过那个酒窝,顿首道:“那就谢谢桓郎君了。”

说完,她放下车帘,只听得牛车“吱吱呀呀”地往后退了约有五十步,下了朱雀桥,又调了个头,便沿着青溪,沿原路向褚府驶去。

牛车缓缓而行,听闻车旁隐约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她悄悄地把身侧的车帘揭开一个小缝,只见桓温就行在车旁,身姿挺拔,不由唇角上挑,脸上隐隐浮现出笑意。

牛车一路驶回青溪巷的褚府,此日并非上朝日,褚裒刚好在家,桓温自去书房拜见,而褚蒜子则一路回到后院,拜见母亲。

先前随车的两名仆役中,早有一名快跑回家,将事情禀告了家主褚裒与夫人谢真石。谢真石早在后院院门处等候,一见女儿,便将她一把拉了过来,搂在怀中,搂得紧紧的。

“阿母。”褚蒜子也紧紧地搂住母亲,刚才在外面,她一直故作镇定,如今在母亲温暖的怀中,才觉得委屈,不禁红了眼圈。

谢真石搂了女儿好一会儿,才放开她,细细打量,见女儿一切如常,只是头发稍见散乱,才放下心来,道:“老天保佑,幸亏你没出事。如今建康流民这么多,这几日还是呆在府里,不要出去了。”

褚蒜子道:“那卫夫人处……”

谢真石道:“无妨。母亲这就派人告知卫夫人。”

褚蒜子摇着母亲的手,撒娇道:“好啊。对了,阿母,别忘了要厨下再蒸一笼枣蒸饼,选些好的,带给卫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