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指的自然是“穹顶的里面”,赫尔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能隐隐感觉到尼禄有些变了,说不上变得更加虚无、更加悲观,还是带上了一丝宿命论的坦然,又似乎隐藏着某种自毁的倾向。赫尔格不清楚这种变化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亦或是他一直以来都隐藏着这样的内核,只是自己了解他的过程足够缓慢。
他回忆初识的尼禄,分明是个控制狂,但凡事件未能朝自己设想的方向发展就焦躁,若是有人胆敢碰一下自己的所有物更是要发疯。然而现在,尼禄居然要跟着自己去一个完全陌生且完全脱离掌控的世界。
所以是因为我吗?赫尔格不禁得出这个结论。
我对于尼禄而言,不是良性的,我可能真的会害死他。赫尔格忽然之间产生了这样一个想法——他给我带来矛盾和痛苦的同时,我也带给了他同样,但神奇的是,他们对此都毫无抱怨,反而还一个劲地往里冲。
“挺爽的,其实。”尼禄又说,“我小时候无聊的时候,就经常抬头看穹顶,幻想什么时候一个陨石飞过来砸在上面,浓烟滚滚,冒火的石头到处飞,所有人都在抱头逃命。”
赫尔格:“……”
赫尔格想了想,说:“不对吧,穹顶又不是一个实体的玻璃罩子,怎么会碎。”
尼禄轻声笑起来。
“离开城市后,你会最怀念这里的什么?”赫尔格问。
尼禄想了半天,摇摇头说:“不知道,我短暂的一生平平无奇。”
“你是在逗我吗?”赫尔格忍不住道,“那我换个问法,有没有一个地方,一个角落,或者是短暂的一刻,忽然给了你一种特别的感觉,让你会一直记得,一直回想起来。”
“比如?”
“比如……”赫尔格轻舒一口气,“好多年前,有一天我从好几里路以外的一个流动集市帮忙回来,走在回家的路上。在回家途中曾经有这么一条小路,说是小路,其实就是被人踩出来的。在路旁边是一条小河,雨季的时候路会被淹掉,旱季的时候才会露出来。”
尼禄安静地听着。
“那天也和今天一样,是一个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的阴天,但我当时莫名的心情很好,具体因为什么我也忘了,总之那时河水流淌的声音非常舒缓,草叶湿漉漉的味道也很清甜。直到走到路的尽头,我看见一抹黄黄的灯光,那时候我姐姐还在家住,她一定是为了晚回家的我点的灯。忽然在那一刻,我心里十分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念头,我觉得我很爱这个地方。”
赫尔格停下叙述,空气中安静了有那么几十秒。
“这么说来,确实有这么一刻,”尼禄说,“我可以分毫不差地回想起来每一帧的每一个画面——灯光的角度,空气中浮尘的重量,声音的频率……视觉、嗅觉、听觉,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得好像是刚发生。”
“哦?”赫尔格好奇道,“是什么时候?”
“是在四月二十三号的那天夜里。”尼禄说。
赫尔格愣了一下,不太明白这个时间有什么意义。
“拍卖场的舞台上,”尼禄说,“一个巨大的笼子被推上舞台。”
赫尔格霎时间明白了。
“罩住笼子的绒布被揭下来的那一刻,我永生难忘。”
次日下午,赫尔格醒来之时颇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意味,因为整栋大楼实在没什么自然光线,屋内一整日都灰蒙蒙的。
赫尔格的肚子非常响亮地叫了一声,他感觉背后热烘烘的,扭头发现尼禄依旧是蜷成一团贴在他身边。柔软的发丝散落在他胳膊上,尼禄蹭了蹭脸,迷迷糊糊地问:“饿了?”
赫尔格应了一声,用手指拨了拨他的头发。
“几点了?”尼禄又问,“我让厨房……”
“啊。”他干巴巴地补了一声,反应过来,坐直身体,醒了。
“我看看还有什么吃的。”赫尔格双脚落到地上,活动了一下身子。他感觉自己体力充沛,连腹部的伤都不那么疼了。赫尔格从黑包里翻出奶粉、麦片和面包,鼓捣了半天发现并没有煤气也烧不了水,最后两人只得坐在床沿把面包干啃了。
“有点发酸,”尼禄评价道,“还有点划嗓子。”
“塔宾让我们七点下楼找他,可是我怎么知道七点是什么时候。”赫尔格说,“不然我们现在就下去,他要是不在更好,偷用他的烧水壶去,再看看他屋里有什么吃的。”
“行。”尼禄拍拍裤子站起来,拿起桌上的一个铁丝小人儿看了一会儿,直接放进了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