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样的。”赫莫斯说。对雷蒙娜说。
“赫莫斯叔叔,”雷蒙娜轻笑着,“难得您愿意把您那尊贵的视线放到我身上。我一直想问问您——是您在我父亲死后,偷偷潜进我们家族的城堡,在我父亲的卧室里放火,把他和我母亲写给彼此的情书付之一炬了吗?”
帕雷萨难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赫莫斯,在他死后,烧他和法尔蒂娜的情书……他知道赫莫斯一直反感法尔蒂娜……可是烧情书……在他死后……赫莫斯特意过来烧情书……赫莫斯居然还干过这事?!
赫莫斯没有回答。雷蒙娜继续说道:“在所有认识他的人中,只有你最没资格说,‘不是这样的’。在他死后,你才是那个最憎恨他的人。当我们这些认识他的凡人都埋进泥土里后,只有你还存在于世间,你,和你的恨。”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赫莫斯说。
“那不久以前呢?你想杀了他,杀了你自己。这次你失控只是想来见他。下次你失控又会做出什么?你难道能保证你自己永远不重新燃起对他的恨意吗?”
沉默。
“我告诉过你了,”另一个声音,帕雷萨认出是一开始那个劝赫莫斯坦白从宽的陌生法师,“最好的策略是不要辩解,在真相以令你难堪的方式暴露前,预先把它们都坦白出来。”
帕雷萨觉得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而赫莫斯,好像也这么认为,说:“我不能保证,但我会一直努力克制我自己。”
“你怎么克制?”是赫莫斯自己的声音,“你现在变得这么脆弱,一激动就容易失控。你拿什么说克制?如果你真的爱他,把他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心愿更重要,那不是应该立刻离开他吗?你,才是他最大的隐患。”
“我明白了,”帕雷萨抬起头,对赫莫斯说,“最好的策略不是比赛谁更坦白,而是不要对话。说得越多,可被攻击的漏洞就越多。从现在开始,无论它们说什么,都别回答了,好吗?”
赫莫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雷蒙娜在旁边笑起来:“这不是最好的策略,这是你的策略,父亲。你喜欢用征服和统治的诀窍逼别人服从,从而解决争端和矛盾。一旦你发现这种你擅长的方法行不通,你就开始逃避,把问题搁置。”
帕雷萨告诉自己: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纵容他用那种心态看待妈妈到现在?”雷蒙娜问,“因为没必要?因为你不在意?可是你明明为他的态度那么厌恶——你人生中对你打击很大的一次失去,你最在乎的人却为此拍手叫好,由衷高兴,因为他只把她,我的母亲,您的妻子,看作一个占有过你的女人。他只用情敌的眼光看待她,多么令人作呕,他嫉妒她作为一个妻子在你心中的地位,多么侮辱她和你自己。你为什么不纠正他的看法,让他明白——哦,我不会替你告诉他的。我只会告诉你:你是个可耻的人,我为我是你的女儿而羞愧。你是一个懦夫,你不敢改变他的观点,让他去尊敬她。因为你觉得他甚至都不尊敬你。你避免和他谈论这些事情,真的是因为你觉得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不值得浪费口舌吗?不!是因为你知道他是一个你不能征服和统治的存在,你厌恶,烦躁,恐惧,然后你选择了逃避——”
声音突然消失了。
第132章 比赛谁更坦荡
“我们在中心了,”赫莫斯说,“我建了一个小小的,嗯,空间,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东西再出现了。”他慢慢地放下了自己搭在帕雷萨肩上的手,“我尊敬你——唉,我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尊敬的概念。我在乎你。我的确不在乎你的妻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在乎你对她看重的程度是否超过我——”
“你不是替代品,她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能替代她。”帕雷萨说。他说完之后立刻又觉得不对,连忙补充说:“你对我来说也是不可替代的,没有人能替代你。”
“嗯。”赫莫斯说。
“你特意去烧了我和她的情书?”
“……我想去找点能纪念你的东西……看到了……一时冲动,就把你的卧室全烧了……”
“那些情书全是抄的,”帕雷萨说,“因为这是传统,你知道我们那儿的传统,订婚之后会让未婚夫妻通信建立感情……而我的父母,对我的要求比较严格,所以我费了很多劲去抄诗,把它尽量写得真挚漂亮,里面很多句子还是拉德利他们帮我找的。法尔蒂娜那边,她的父母认为作为礼貌,她得写的一样真挚漂亮……她是和妹妹一起写的……”
“……哦。”
“我对她是很看重……但是和对你的看重是两回事,没法作比较,”帕雷萨说,“你难道能比较出,我和龙王在你心中的重要程度吗?而且,就算你能比较,可能也只是在一种特定情势下做出的比较……就像,我想过我可能会为了法尔蒂娜和你绝交,但那是因为我当时认为,如果我要实现我的理想,她是我最好的合伙人,她能给我提供最好的帮助,而你,你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再说,其实要真谈现实情况,我很难会让现实发展成那么极端的二选一情况……而且有时候,现实情况里,人可能不会做出预先规划好的选择……”他叹了口气,斟酌着说辞,“法尔蒂娜,她在我眼里是个了不起的人,我为她的早逝无比痛心。我知道你不痛心,但我也知道,她毕竟不是你的朋友,你们互相看不顺眼……所以我不想说服你什么,但是,别再纠结她了。她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了。”
“……嗯。”
虽然赫莫斯的回答很简短,但是帕雷萨不知道为什么,没觉得对方在敷衍。他感到心里一阵轻松。他继续说,让每一句出现在心里的话都被赫莫斯听见:“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更喜欢女人,我喜欢的人很少,从这些人的性别看,我没觉得我对某个性别有什么偏好。我觉得我更喜欢你。”他说到这里,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冲动。
他握住了赫莫斯的手。赫莫斯有一双很漂亮的手,是那种从小不握长剑不射箭的人才有的手,没有硬茧,没有伤痕,有点秀气,又充满力量。
“我是个该死的混球,如果可以,我会继续混球下去。但是我不能,因为我不想失去你。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我已经想出答案了。分开不是最好的办法。我不想失去你。我自私自利,贪婪无耻,只看重自己的安危,自己的痛苦。我既想要绝对的安稳,也想要你。但是比起绝对的安稳,我更不想失去你……所以……”他的警觉心惊声尖叫着让他快点停下来。他在与人把柄,他在承诺他绝对承受不了的事情。但是难道之前日夜不寐的忧心忡忡,他就可以承受了吗?失去赫莫斯,他并不能获得安稳,生活中处处都有意想不到的危险,那么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冒险呢?为了他最渴望,最爱恋,最不能割舍之物,有什么险是不能冒的呢?他已经枉死过一次,知道命运的无常,生活不能被人的理性所算计,人毫无价值地诞生,毫无价值地死去。他是个毫无价值的人。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地……
“帕雷萨,我对你做过、想做过很多可怕的事,”赫莫斯突然说,“我曾经想杀了你身边所有亲近之人,想让你的眼睛只能看到我,手指只能碰到我,只对我说话,所有一切都属于我。我曾经不希望你自由自在,除非自由的范围是我视野之内;不希望你得偿所愿,除非你的愿望是被我拥有;不希望你快乐起来,除非那个快乐的源泉是我。但是最终,我尝试做过的一切只是向我证明了:我无法征服你,我为占有你所作的一切努力最终促使你自毁。在你身上,在你我们的关系上,我造成了难以挽回的破坏。我非常——”赫莫斯张着嘴,还是没有把一句非常抱歉说出口。他觉得那句话太苍白了。他的手指抚上帕雷萨的面颊。
“我不想看你毁掉,”他对帕雷萨说,“你是个很珍贵的人,你不是该死的,你不是不该活过的,你是个非常珍贵的,我最珍贵的珍宝。你不应该变得驯顺,不应该被完全地占有,完全地征服。你觉得我轻蔑你,我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轻蔑,只有看重或者不看重。而我看重你。有时候我不理解你,但我看重你,你对我非常重要。”
“我不会抱这种希望,”他郑重地告诉帕雷萨,“你能在几个天,几周,几个月的时间里就对我放下芥蒂。但我会一直努力向你证明,我不会反复做相同的错事,我对你来说是安全的,我会保护你的安危,而不是威胁你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