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107

沈玉霏面前的黑蛇歪了歪脑袋。

一点点流萤似的火光从金色的竖瞳中升起,飘飘悠悠地升腾,最后在溢出眼眶前,炸成了热烈的火苗。

梵楼亲热地贴着沈玉霏:“属下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宗主是喜欢他的,是也喜欢他的蛇身的。

现在拒绝……只是因为宗主更喜欢以人身亲热。

想通其间关巧的梵楼,精神大振,陪伴在沈玉霏的身侧,一边游走,一边抽空溜到一边的树丛中,寻了树莓递到沈玉霏的唇边。

说来也怪,沈玉霏为人身时,觉得蛇莓又酸又涩,但化身为蛇时,那果子就变得甘甜可口了起来。

梵楼将蛇莓尖都让给了沈玉霏,待游走到树林边缘时,身上已经弥漫起了淡淡的酒气。

“祭台。”沈玉霏拒绝了梵楼再次递到唇边的果子,也不许梵楼吃。

他扬起蛇首,望着高耸入云,由蛇骨堆叠而成的祭台,吸了一口气,“本座方才就问过你,要如何出去。”

沈玉霏收回视线,确认梵楼没偷偷将最后一颗蛇莓吞下去,方才施施然道:“说吧。”

梵楼用蛇尾虚虚地圈着蛇莓,金色的瞳孔里倒影出了密密麻麻向着祭台涌去的黑蛇,慢吞吞地吐着信子:“宗主,只有化身螣蛇,才能出去。”

沈玉霏一愣。

他无论如何,也没猜到,会从梵楼的嘴里听到这么一个答案:“什么?!”

“宗主,幻境亦如历练。”远古的记忆徐徐在梵楼的眼前拉开帷幕,他也沉声将自己知道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沈玉霏,“不同于人修,也不同于其他妖修,想要成为螣蛇的蛇妖,不仅需要高深的修为,还需要躲过天雷,爬上祭台,方才能成为新一任螣蛇。”

“……宗主,自妖修降世以来,已经有过四五任螣蛇,它们无一例外,都通过了天雷之劫,爬上了祭台的顶端,从而得到了天道的认可,脱胎换骨。”

“……而我们进入的,恰巧是螣蛇庙中,为了选出继任者的幻境。”

“……这里的时间是停滞的,闯入者想要离去,只有两种法子。”

梵楼的蛇首高高昂起,目光灼灼地盯着祭台之上,那个谁也看不清的地方:“一种,是通过历练,爬上祭台顶端,成为新一任螣蛇。”

“还有一种呢?”沈玉霏咬着牙问。

梵楼循声回头,似乎是笑了一下:“还有一种,宗主不会想知道的。”

他用头轻柔地蹭着沈玉霏脸颊边的鳞片:“因为另一种,太给宗主丢脸

了。”

沈玉霏身上的鳞片炸了炸,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吐出了一句,心不甘情不愿,且极为纠结的应允:“别给本座丢脸!”

他也是踏上仙途多年的修士,如何猜不到,历练的结果?

从来渡劫,不是生就是死。

倘若梵楼没能成功登上祭台,那么等待蛇妖的,只有漫天摧枯拉朽的天雷。

“……等等再去。”沈玉霏想得再明白,看见不断被紫黑色闪电劈中,化为白骨,融入祭台的蛇,还是忍不住唤住了梵楼。

梵楼从善如流地应声。

“陪本座四处看看。”沈玉霏知道幻境中的时间是停滞的,便也不那么着急了,“说不定,有什么登顶的线索可寻。”

梵楼听话地跟在沈玉霏的身后。

沈玉霏的心思却是忽然一动:“若是幻境中,有蛇先你一步,登上了祭台,会如何?”

“不会。”梵楼笃定地摇头,“宗主现在看见的,是千百年前,妖修还没有消弭前的景象……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沈玉霏眼神微闪。

梵楼颔首:“最后一条成为螣蛇的蛇妖,已经死了。”

沈玉霏还亲眼瞧见过。

那具被白矖藏在嘴里的黑蛇蛇身,就是螣蛇的真身。

“世间只能存在一条螣蛇。”梵楼化身为蛇时,说话的语调会不自觉地拖长,低哑的嗓音潺潺流水般涌入耳朵,听得沈玉霏不自觉地抖动身上的鳞片,“若属下成为了螣蛇,那么白矖就算真的复活了那条黑蛇,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蛇妖罢了。”

所以,梵楼自从进入螣蛇的幻境后,就没有想过要出去。

他要变强,他要与宗主并肩而立。

他只能成为螣蛇。

………哪怕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也要试一试。

“世间已无螣蛇,幻境中又怎么会有螣蛇呢?”梵楼在一处水潭前停了下来。

他当沈玉霏不断地抖动鳞片是嫌蛇身上沾染了灰尘,便低头衔住一片干净的树叶,舀水浇在沈玉霏闪着光的黑色鳞片上。

滴答,滴答。

沈玉霏低头看着顺着蛇身而下的水流,好奇心起:“阿楼,你喜欢人身还是妖身?”

梵楼毫不犹豫地答:“妖身。”

“为何?”沈玉霏不自觉地提高了警惕。

他生怕梵楼说出什么妖身有两根的话,蜷缩的蛇尾晃都不晃一下。

沈玉霏却道:“因为宗主喜欢属下的蛇身。”

“本座何时这般说过……”

“属下为妖身时,宗主会让属下盘在手腕上。”梵楼陷入了美好的回忆,叼在嘴里的树叶都差点掉落在地上,“宗主还会允许属下在衣袍下游走。”

而他化为人身以后,连碰宗主一下,都得得到宗主的应允。

这难道还不能说明,宗主喜欢他的蛇身吗?

可这又与宗主对两根避之不及

,矛盾了。

梵楼好好一条蛇,拧巴得跟麻花似的,盘踞在沈玉霏的身边,“嘶嘶嘶嘶”叫个没完。

沈玉霏却若有所思起来。

说他卑鄙也好,说他狡诈也罢,梵楼能如此想,日后他情毒爆发时,倒是多了一个避免与梵楼过多亲热的好借口。

洗干净身上的灰尘,沈玉霏与梵楼又向着蛇群涌动的反方向前行了许久。

“地下。”沈玉霏用尾巴拍飞一块碎石,攀上一根树杈,居高临下地望着被黑蛇覆盖的荒原,“阿楼,它们从地下而来,我们若想要寻到和祭台有关的线索,必得去到它们来的地方。”

“属下遵命。”梵楼攀在另一根树杈上,长长的身子,半截搭在沈玉霏的树杈后,闻言,毫不犹豫地游到树下,准备逆着蛇流,寻一条合适的通道,偷偷溜到地下去。

“急什么?”沈玉霏紧随其后,“本座现在也是蛇。”

是蛇,就不会被旁的蛇发现,更不会被旁的蛇排斥。

梵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又忘了沈玉霏在幻境中,与自己一般,都是蛇妖,便停下来,稍稍等了等宗主。

离得近了,密密麻麻的蛇显得愈发可怖。

它们失去了理智,身体重叠在一切,卷着满地碎石,疯狂地爬行,好似卷起烟尘的黑色浪潮,又像是裹挟着泥浆的暗流。

沈玉霏头皮发麻,蛇信吐了又缩回去,一双眼睛紧紧地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