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眶一瞬就酸了,“爹爹……”
那人竟一臂将我抱起,“看我逮到谁了,小玉哥儿又想偷吃莲子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六七岁孩童的模样,轻飘飘地被人抱着一点也不吃力。我心里清楚这个人不可能是爹爹,却还是忍不住环上那人脖子,把头凑到那人发间,深深嗅了一口莲花香。
“当初你娘怀你的时候也喜欢来这里偷莲子吃,我当时还觉得这些莲花是墨泥里长大的,怕吃多了对你不好,没想到却恰恰生了你一肚子墨水。”
我埋头吸了吸鼻子,“我不想要这一肚子墨水了,也不要那些虚名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
那人好看的眉目蹙了起来,“是爹爹对不住你,害你小小年纪就要在深宫高墙内行走。你要记得,在陛下和众皇子面前要懂得藏锋,不然容易遭人嫉恨。皇后已经有喜了,等小皇子诞下来,爹爹就把你接回来。”
帝后恩爱多年却一直无子,从民间方士那里求了个偏方,叫做“抱子得子”。也就是找一个孩子到宫里养着,四处沾沾孩子气,未来的小皇子喜欢这里了,自然就来了。恰好我年纪合适,遂接到宫里随陈皇后起居生活。
当时我年少气盛,把爹爹的话当耳旁风,在宫里上窜下跳,琼林宴上斗状元,御花园里怼翰林,出尽了风头。
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忌惮爹爹手握重权,不过是拿我当个质子罢了。
后来我再大一些,跟在帝后身边学会了察言观色,能揣摩出那些巴结逢迎里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慢慢的也就厌倦了宫里的生活。
也不知是这偏方真的管用,还是凑巧了,后来陈皇后真的有了身孕。我曾经有段时间每日起来都去摸一摸陈皇后的肚子,对这个小弟弟期待至极。小皇子出生我就自由了,就可以回到家里跟爹爹娘亲在一起了。
直到如今才清楚,我等不来那一天了。
天井震颤,瓮里的水起了波澜,我知道这是梦该醒了,却又深陷在那人温暖的怀抱中不愿离开,只好死死拽住那人的脖子不撒手,头越埋越深,“爹爹,你不要走,我这些年过的很辛苦,你带我一起走吧。”
“傻孩子,”那人在我头上摸了摸,音容笑貌随风渐远,声音逐渐缥缈,“苦尽会甘来的。”
我睁开眼,眸光凝聚,正看见阿恒那一张脸。
而我此时一只手正牢牢扯着人半片袖子,头也缩在人胸前,怔愣片刻才开口:“你怎么在……”
“你怎么在这儿也能睡着?”阿恒阴沉着脸吼我,一指身后那口井,“我要是再晚一步,你就掉下去了你知道吗?多大的人了,能不能让人省省心?”
我看着那口井,联想到梦里的莲花瓮,心里不由苦笑,敢情并不是爹爹心疼我,托梦给我,而是井里的水鬼索命来了。
“我没事了,”我直起身来,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难过,一时间收敛起所有的情绪,默默往屋里走。
“你刚刚是不是梦到以前的事了?”阿恒紧跟上来,“我听见你刚刚一直在喊‘爹爹’。”
我一愣,慢慢明白过来,阿恒如今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到这里以来,我平生第一次生出了想找人倾诉的念头,试探着开口:“我梦见我爹了。”
阿恒面色一凝,语气里带了几分担忧:“你爹怎么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说要让我藏锋,当心遭人嫉恨什么的,”我顺着阿恒问的开口,原来谈及以前也没有那么难,“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年没有那么爱出风头,是不是柳家也不至于亡得那么快?”
“你当年只是个孩子,那些事与你何干,”阿恒皱眉看我,“你别想太多了。”
我停下步子,叹了口气:“现在想想觉得自己当年真的挺混蛋的,人家寒窗苦读多少年考个状元,我为什么非要逞那一时口舌之快,逼的人家在大庭广众之下下不来台。”
“那是他们技不如人。”
我笑了,“是不是我杀了人,你也觉得肯定是有人逼着我拿的刀?”
阿恒也笑了,“不,我是压根不相信你会杀人。”
这些话说出来,心里松快了不少,我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调整好了情绪,“走了,进去吧。”
进了屋里才发现里面没人,我愣了一下,“他们人呢?”
“趁你睡着跑出去玩了,”阿恒跟进来,“这一个月都在屋里憋坏了,让他们出去转转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