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董一只枯瘦的手还握着那跟老黄竹戒尺,啪的一声砸在前面的桌面上,一时之间私塾里阆无人声。
“他算个什么东西,乞丐堆里长大的破落户,半年前送到我这里时还大字不识一个,就这么几天就能做千古文章?也不知道是糊弄人还是糊弄自己,他以为柳骞收了他他以后就真能高中夺魁、飞黄腾达了?到时候露馅了,还不是得被人赶回来。”范大董嘟嘟囔囔地乱说一气,黄竹戒尺把桌子拍拍啪啪作响,“所以我说你们啊,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一个萝卜一个坑,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你得掂量清楚了,一只杂毛鸡就别想着一飞冲天当什么凤凰了!”
小学堂最后头有几个人正埋着头笑的背脊乱颤,借着范大董拍桌子的功夫抬起凳子腿砸核桃,攒个一把借着范大董大喘气的功夫再一口塞进嘴里,嚼的腮帮子鼓鼓囊囊。
范大董瞪了几次又不好发作,谁让为首的那个正是他那宝贝外甥幺蛋。
“柳骞那老头也是,一把年纪了老眼也昏花了,我都不稀罕的东西他还当捡了个宝,我就不信他真有什么点将之能,不行走着瞧,一块铁疙瘩我看他能孵出什么鸡儿来?”
范大董骂完了二狗子又开始骂柳骞,看来柳骞收了二狗子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范大董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自己没教出什么拿得出手的学生,就开始嫉妒柳老桃李满天下。
幺蛋带着他那一帮小跟班在后头起哄,“大舅,你还认识柳骞呢?”
这一点问到了范大董的心坎上,只见人一扬下巴,“岂止是认识,我们当年还是同窗呢,你别看他如今声望在外,其实当年读书他还不如我呢。要不是我当年乡试的时候闹肚子,哪还有他什么事啊。这次还不是一回来立马就请我上门,他门里那些鸿儒雅士他都不理,专给我端茶送水的呢。”
我心里窃笑了下,刚刚范大董还教他的学生要有自知之明,这会儿就认不清自己姓甚名谁了。
“行了,”范大董总算收了他那套自吹自擂的说辞,转过身去抄了一本书,“咱们接着往下学吧,父子恩,夫妇从,兄则友,弟则恭……”
时隔半年,他们竟然还在学《三字经》?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该震惊还是欣慰当初没把三个孩子送到这里,摇摇头刚待转身离开,却听见一声细响破风而过,最后砸在范大董后背上,碎作了满地残渣。
“谁?”范大董猛地回过头来,“谁砸我?!”
见没人应声之后,范大董低下头仔细找来,最后从地上捡起来半块核桃皮。
原本还在埋头低笑的幺蛋脸色登时就绿了,“大舅,不是我……”
范大董拿着戒尺点了点他,山羊胡子吹了几遍,最后还有收了手。
幺蛋他爹是镇子上的铁匠,长得膘肥体壮,一身肌肉疙瘩,一眼看上去就让人望而生寒。据说铁匠当年也是镇子上一霸,欺男霸女横行街市,直到他遇上了幺蛋他娘……
范大董这个妹妹范三娘也是位英雄豪杰,当年就因为铁匠经过孙寡妇家门口时多看了几眼,范三娘拿着把铁匠刚打的大刀追了他好几里地,最后是铁匠爬到树上才躲过一劫。
除此之外范三娘还有一套绝活嘴皮子功夫特别溜,说起来这跟范大董也算是异曲同工之能,可能是一个娘胎里带出来的,范大董讲起歪理来一套又一套,范三娘骂起人来能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
有了这两项绝活加持,范三娘把铁匠收拾的是服服帖帖,连带着她这位大哥也对她礼遇有加主要还是怕,毕竟三天三夜的叫骂,你不觉得烦,还有人替你觉得臊的。
范大董刚回过头去,又一声脆响在他身后响起,这次更是直接打到了范大董膝弯处,范大董一个趔趄,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幺蛋!”范大董吹胡子瞪眼冲到了幺蛋面前,黄竹戒尺啪的在桌上响起,“你给我起来!”
“真不是我……”幺蛋瑟缩着站起来,两颗核桃咕噜噜从怀里滚了出来。
“你们谁干的,”幺蛋急忙心虚地扫视了一圈刚才一起砸核桃的伙伴们,“做了你们就认,偷偷摸摸算什么男子汉?”
那伙人一个比一个头埋的低,纷纷把手里头的核桃往怀里塞。
“你……你给我滚出去!”范大董黄竹戒尺一指门外,“还有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幺蛋那伙人悻悻地排队出去了,范大董刚重重吐了一口气,一颗核桃从天而降,正砸在他后脑勺上。
小学堂上静了一瞬,范大董猛地振袖一呼:“谁啊?到底是谁?!给我站出来!”
范大董没看清,这次我可是看清了,核桃是从后院墙上飞过来的。
当即也不在这里枯守了,我找了条范大董看不见的路偷偷找过去,穿过几丛菜地,又绕过范大董后院堂屋的后墙,远远看着果然有一个身影正骑在院墙上举着把弹弓极目远眺,半片身子隐在核桃树的枝叶间。再细看那树杈上还藏着两个小身影,一个管着从树上摘核桃,另一个负责把核桃剥了皮再递给阿恒。
这棵核桃树虽然有一半在范大董家院子里,树却不是范大董种的,但看的出但凡枝条过了界的,都被人用工具砸下来了。这棵树一边硕果累累,另一边却只剩了高处寥寥几个果子,范大董家院子里还晒着一排核桃,想必幺蛋他们吃的那些就是来源于这里。
我走到树下还没人发现我,只好轻咳了一声。
墙头上的人看下来,一把弹弓立时就对准了我。好在最后关头收住了手,阿恒大惊之后松了口气,手里的弹弓垂下来,“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