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和林老头一起站起来。
我进屋给老相爷冲泡蜂蜜水,老头这蜂蜜确实跟市面上买得不一样,色泽莹透,光亮如油,刚开坛便是一股果花香味,拿来给老相爷沁口润肺最好不过。
等我端着几只碗出来的时候林老头已经坐下来跟老相爷话家常了。
“今日不请你喝茶了,就尝尝你这蜂蜜水,”老相爷自己接过来一碗,又给小莺儿一碗。小莺儿舔着嘴去接,被我半路截了,“不必给她,她换牙呢。”
小莺儿睁大眼睛瞪我,“我都换完了!”
“里头那颗都黑了,当我看不见吗?”
小莺儿赶忙捂住了嘴。
老相爷开怀一笑,“无妨,喝就是了,小孩子爱吃甜的是天性,大不了喝完了多漱几次口就是了。”
小莺儿眼睛一亮,冲着我直点头,我无奈笑道:“您就惯着她吧。”
小莺儿接过碗一连灌了好几口,心满意足地咂咂嘴。老相爷一脸爱怜地捋了捋小莺儿的羊角辫,笑道:“我这一口牙也不中用了,最近总觉得摇摇晃晃的要掉,到时候咱爷俩就一块喝白粥吧。”
小莺儿一脸天真地抬起头来:“旧牙掉了还会长,怕什么。”
我愣了一愣,皱眉道:“小莺儿,不得无礼!”
老相爷愣了愣好像才回过神来,从小莺儿的辫子上收回了手,眯了眯眼轻声道:“是啊,我倒是忘了,咱俩不一样,乳牙掉了还会长,一代新人换旧人了。”
林老头沉声道:“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老相爷笑了,“我要那么长的岁数干什么,民间有句俗话说得好啊,老而不死是为贼,到时候牙掉没了,眼也花了,自己不好过还得拖累别人。我呀不要什么长命百岁,等着把这一身债都还完了就该走了。”
我鼻子一酸,借着把众人手里的空碗接过来的空隙打岔道:“林将军今日怎么有功夫来这里,衙门里清闲吗?”
林老头勉强笑了笑,“说是官复原职,其实正式的任命还没下来,我如今在家待旨,闲来无事就去山上搭了个棚子,养两只蜜蜂。你别说,我刚回来那段时间一直睡不好觉,如今听着蜂子的嗡嗡声反倒踏实了。”
我点点头,“不单单是你的任命没下来,四皇子回朝的事也一直没动静。陛下既然认了他,按理说就得带他去皇陵告慰列祖列宗,还得昭告天下,给他一个确定的名分,如今不动声色地晾着也不知是作何打算?”
“他在等。”老相爷道。
林老头追问:“等什么?”
“等一个契机,”老相爷的话没挑明,反倒问我:“阿恒走了有多久了?”
“正月十六走的,到今天刚好是两个月零二十天了。”
老相爷点了点头,又问:“来信了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
阿恒走后一个月我收到过他一封信,他带兵从白水城借道,那封信是在白水城外写的。字就不必说了,他平时好好写我都得连猜带蒙才能看的懂,这封估计得是在马背上写的,也就能辨认出个大概。一是说他已经把滕子收编入伍,算是兑现了当日的话。第二件事则是感叹时事,如今突厥占领了甘州肃州,连带着周边百姓也受了牵连。这一路上十室九空,很多人都是领着妻儿老小漂泊在路上,流离失所,饿殍遍地,我大周已经有近百年没看见过这种情形了。
我心里有了个大概,“你是说,陛下在等阿恒?”
老相爷点头笑了笑。
“等他?”林老头愣了愣,“等那小子干什么?等他打胜仗?可就算他打了胜仗又跟大……跟四皇子有什么干系?”
“四皇子是谁带回来的?如果知道自己的努力能换来四皇子在宫里过得顺遂,阿恒会不会在战场上更拼命?”老相爷道,“当初的陈楚山和陈皇后,如今的景行止和景皇后,难保就不是将来的阿恒和四皇子,后宫牵制外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咱们这位皇帝陛下最深谙就是制衡之道呐。”
我蓦地哽住,突然觉得嘴里的蜂蜜水甜得有点发苦。
送走了林老头,隔了没两天就又来了位稀客。
我开的门,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