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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旭飞的目光,遥遥追随着那渐渐渺不可觉的微小身影。

“阿恒,事到如今,我不是不能留下他,只是心中不安,待他必然不能似以往坦荡。他也不是不能留下来,只是心头重负一天不放下来,待我也不可能如当初那般自然从容。强要相留,彼此相对,生硬艰难,假作笑颜,小心相待,反添磨折。所以,他走,不告诉我。但他知道,我知他心意。所以,我送,也不对他说,但我也知道,他从不会有一分怪我之心。他走,我放他走,不是因为我放弃了,而是因为,我们之间,从来坦坦荡荡,容不下那样的虚伪和勉强。悔恨原谅的话,不必说。我们只要尽我们的力量去做,去补偿。”

秦旭飞遥望着那终于一点点淡出视线的身影,眼中有痛有伤有不舍,却还有更多的决心和坚定:“罪也好,孽也罢,此罪此孽,我该共担。此苦此恨,我当同尝。既然眼下强留,只会有更多的心结和不快,那么他要走,我就放他走。他不在的时候,我会做一切我能做的事,直到有一天,他在远方,看到一个强盛的秦国,看到许多安乐的百姓,并和我一样欣慰开怀,相信曾经的牺牲,应该多少还是有意义的。直到有一天……我和他,都可以放下如今心头的重担,在面对了那么多死亡之后,还有勇气去做快乐的人,还可以挺胸站在天地间说,我们有资格做快乐的人,那么,他一定会回来寻我,我也一定能坦然迎他,所以……所以……”

秦旭飞喃喃地说着,仿佛是在表明心意,也仿佛是在给自己更多的勇气,更多的决心,更多的支持。

可是,远方那渐渐几不可见的身影,到底还是让人痛彻心肺。

方轻尘,你能去哪里?楚国,你已不会回,秦国,你又不能留。你曾试图用生命唤醒的楚若鸿,伤你至深,你一力造就的赵忘尘,无情毒你,你悄然一手扶助的我,又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开解你。方轻尘,天大地大,你还有何人可寻,何事可为,这样一个人孤寂飘泊,最终要流落何方……

再没有人会追着你,不许你放纵喝酒,再没有人,会逼着你,一定要逼毒疗伤,再没有人,看着你,扰你烦你,你这个最不会照料自己的人,又会把自己的身体,毁坏到什么地步……

喉头一阵发甜,仿佛那满腔煎熬欲焚的鲜血要一涌而出。秦旭飞闭了闭眼,声色不动地重又狠狠咽下去,却原来,再多的理智,再多的决心,终究克制不住,此刻的心痛,眼前的不舍。

要多大的力量,才可以控制住自己不放声呼唤那人的名字,要多大的努力,才可以勉强自己不要纵身去追寻那人的身影。

轻尘,轻尘,既然如今你放不下,那么,我放你离去。

无论多少岁月,不管付出多少努力,我总会等到你心结尽解的那一日,在如许星月下,回到这片曾经因你我而历经劫难,但终又因你我而重归繁华的土地。

柳恒一直静静地守在他的旁边,看他神情,听他低语,然后,轻轻叹息。

难得糊涂,糊涂难得,为什么,这两个人,偏偏都要如此清醒地面对一切,谁也不肯糊涂分毫。

秦旭飞一直静静站着,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凝望着山下,直到那微小的人影,完全没入黑暗,再也不可寻觅,方才转头,看着柳恒,让自己笑一笑:“阿恒,不用难过。其实就算我不查,他不说,这件事无人追究,只凭着他大楚镇国侯的身份,目前也不可能长留在秦国。”

柳恒闻言长叹一声。

不错,楚国的方侯,怎么可能永远留在这里,做一个众人眼中连姓名身份也没有的所谓男宠?而如果公开他的身份,就更加不妥。大楚国的方侯,不应该在秦国朝中任职,也不可以顶着一个暧昧的身份,时常出现在秦旭飞的身边,无论是对于楚国人,还是秦国人,在感情上都不会愿意这种事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