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坐下,慢慢伸手,轻轻抚在傅汉卿的脸上。
指尖的触感,清晰而明朗。极暖的体温,极有活力和弹性的肌肤,仿佛在不肯放弃地一次次宣告,这是一个生命,一个鲜活的,完整的,不肯轻易逝去的生命。至少,有人宁可付出一切,也不肯叫他如此逝去。
方轻尘慢慢放下手,静静看着阿汉,梳得极整齐的发,干净而舒适整洁的衣服,即使在睡梦中也宁和平静的容颜。就连他都几乎生出一种错觉,这个懒鬼同学,和以前无数次一样,只是在睡一场平常的觉。
他似乎也只睡了小半天的时间,整个身体都还带着生命的活力,而也许就在下一个瞬间,他就会伸着懒腰,打着呵欠醒过来,眯着眼,还有点口齿不清地,对他迷迷糊糊地说:“早!”
没有人能想象,这是一个在这个世界里,晕迷了三年的人植物人。没有骨瘦如柴,没有生机枯萎,没有皮肤干涩,没有肌肉退化,没有发臭流脓的褥疮,没有那应该是永远挥之不去的排泄臭气,没有那恍如死人般狰狞的形态。
这只是一个很平常的,正在睡觉的男子。
要守护这份平常,要保住这份平常,这其间要付出多少心,多少力,已不可计量,不忍深思。
车帘再次被掀开,狄九一跃入内,居然也就大大方方,坐在了方轻尘身边。
方轻尘静静抬眸,极轻极快地看了他一眼。
这人的腰无论在何时,都挺得笔直,哪怕千疮百孔的身体,早已不能承受一重重重负。
丈夫不肯受人怜,可是……
这个永远不肯弯腰低头,永远用一双幽极深极黑极锐极的眼眸冷看世事的人,却分明比这个他所照料所保护的人,更象一个病人。
傅汉卿脸上健康的红晕,生命的活力,越发衬出他脸色的苍白惨淡,傅汉卿睡姿的宁和安稳,映得他一双眼幽然如同鬼火。
傅汉卿的肌肉柔韧而富有弹性,而他……即使穿着宽大的灰衣,也已经很难掩饰身形的消瘦了。
只要照顾得当,傅汉卿还可以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成为别人永远的负担,而这个人,却要死了……
生命的痕迹早就该在这个身体上终结,死亡的镰刀一直压在他的头上,却就是一直不肯挥下。这人如一段两头燃烧着的蜡烛,如此疯狂而不顾一切地挥洒尽所有生命的潜力,然而,他就是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