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里的老丈姓苏,是位刚刚致仕的县令。苏县令在外地当了一辈子的县官,如今老了,就想带着家中老小归乡。跟同时代的人比,苏老县令家里的人口很是单薄。虽一把年纪了,膝下也只有一个老来子,人品规矩却有些木讷死板。儿媳虽然聪敏,可一路上舟车劳顿,已经病得起不了身了。

于是这一路上抛头露面忙里忙外的活儿都落在了大孙女身上,那日来邀请盛无崖与他们同行的就是她。小姑娘芳龄十二,长得好看,办事也老到。盛无崖非常喜欢这个小姑娘,与她混熟了,便问:“你叫什么?老家哪里啊?”

小姑娘少年老成,一路上颇有些喜怒不形于色。可此刻被问到出身,也稍微破了点功,露出了一丝与有荣焉的傲娇:“母亲唤我大丫,我们家是河东路兖州仙源县的人。”

盛无崖嘴上说着“久仰久仰”,心里则想着“难怪难怪”。仙源县原本叫曲阜,是孔圣人的老家。这地方“曲阜”叫得好好的,偏偏宋真宗在大中祥符五年下诏,说这里也是黄帝的故乡,既然黄帝都成仙了,那曲阜就改名叫仙源吧。

大中祥符五年,就是盛无崖十岁时,和两位同门第一次下山游历的那一年。

一行人走到舒州州府后,因苏大丫的母亲沉痼日重,苏家人便不再赶路,租了个院子到处延医请药给主母看病。看来看去,那位妇人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盛无崖便跟小姑娘提议:“要不让我去看看?”

母亲病危,苏大丫别无选择,请示了祖父后便将盛无崖引去了后院。后院厢房,门窗紧闭,药气浑浊。老县令的独子守在房中,一张瘦脸上满是焦灼。盛无崖进来后先是打开了所有门窗通风散气,然后才坐到床边给病人号脉。

小姑娘站在一边静候,看起来比他爹爹更有主心骨。

半刻钟后,盛无崖提笔开药,然后将药方交给了苏大丫的父亲。那人低头一看,见方子里写的尽是些补气养血的寻常药材,不禁有些犹豫。盛无崖让他放心,对方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苏大丫不放心,跟出去打算另遣一个识字小厮陪着,免得父亲那里出岔子。

盛无崖见屋里没人了,这才取下帷笠,把昏迷的妇人托起来,按住后心运转内功,将北冥真气源源不断地输了进去。

没错,她治病向来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北冥神功阴阳兼具,练成了能剧毒不侵,还能产生护体真气(注1)。盛无崖苦修到三十岁出头,对这门内功的运用纯熟得如臂指使。真气入体的那一瞬,她就已经“看清了”那位妇人体内的经脉和病灶,比核磁共振都好使。

因为病人的经脉纤细脆弱,盛无崖也将真气拉成了丝,缓缓游走在对方的四肢百骸,将那人的各类旧痼一一拔去。当然,她也有寻常人能接受的疗法,就是比较费时费力。因不想小姑娘继续为此忧心,这才选了这个快捷的法子。

运完功后,妇人的脸色明显变得红润起来。盛无崖将她小心地放回床上盖好被子,然后走到窗边,扒拉开那丛茂盛的美人蕉,看着里面的小姑娘问:“你们是何人?”

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抱着头蹲在美人蕉里,战战兢兢地不敢与盛无崖对视。盛无崖又问了一遍,其中一个跟床上妇人五官略似的小姑娘抬起头,顶着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表情说:“我,我们来看妈妈……这,这是我表妹。”

原来老县令还有个孙女啊,盛无崖想。许是关得太紧了,再加上她也不喜欢打探别人的隐私,这才第一次见到。盛无崖从袖子里摸出两片缥缈峰特产的金叶子,递给两人充作见面礼,好笑道:“我很可怕吗?吓成这样?”

“不,不可怕!”小姑娘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就算您是狐狸精,也是一只心善的狐狸精!”

“……”

盛无崖强忍住笑意,一本真经地叮嘱:“既然被你们发现了真身,我也就不瞒你们了。刚刚看到的也不要说出去,知道了吗?”

美人蕉里两个唇红齿白的萝莉齐齐点头:“绝对不说出去!”

老县令的独子回来后,他的妻子已经能下床走路了。苏家人高兴得不行,派出老爷子亲自出面道谢,奉上了一大推财物。盛无崖婉拒了谢礼,客气道:“小女子不过略尽绵力,怎当得老先生如此重礼?只是……”她话锋一转:“只是小女子也是仙源县人氏,这次归乡路途遥远,若老先生一家接下来还能捎带一程,小女子感激不尽。”

苏老丈一听,心想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啊,他儿子原本还在发愁怎么挽留这人接着调养媳妇儿的身体,哪知道对方竟和他们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