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对底层生活的困苦毫无概念的人,只是勒梅那自然条件得天独厚,土地丰沃,即使放在潘尼格拉也算得上是富裕的地区,以公爵的身份来说,只要在赋税上不过于苛刻就足以让领地里的人感恩了,直至今日他站在这条大街上,距离那些衣着单薄的劳力距离最近不超过十五尺,真切看到那些汤锅里的热气,他才仿佛穿过一直与之隔绝的屏障,切实触摸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而他身旁的兔头,穿着黑色及膝长外套,两排白蝶贝纽扣在清晨微暗的光线中熠熠发光,靴子和礼帽一样一尘不染,只要再配上一根合适的手杖,这身打扮不论是走进市政厅还是参加某个宴会都不能说不合适。
虽然时常哭穷,但所有人都知道桐木街22号经营至今肯定积攒了一定数量的财富,甚至有店长比小国国王更富有的传言,在短暂与众人分散的时期,他和骑士长一样熟悉公爵的日常生活标准。
这样的人,却站在码头大街上用如此自然而又轻描淡写的口吻描述出流淌进苦力喉咙里早餐的味道,他没有刻意修饰或强调什么,但公爵不认为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能对这样的生活细节信手拈来。
公爵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他本想问“你怎么会知道那种汤的味道”,但又不太确定。
不确定兔头是否会说实话,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想听到实话。
索性不问。
他们沿着长长的大道一路朝前走,随着时间流逝气温升得很快,晨雾也逐渐变得稀薄,越来越多沿街的房子门窗被打开,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和走动声传到了大街上。
“日出后会有更多店开门,如果运气好,可以买到上好的杜松子酒和高级火腿,还有一些精品店——”查理的话被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敲断了,紧接着就看到两匹马从尽头出现,上面坐着两个穿着枣红色制服的人,头上带着黑色毛毡帽。
他们拐进了前方路口左边里面,马蹄声在如此安静的早晨十分明显,早餐店里有人探头探脑地看,甚至还有人直接就跟着过去看热闹。
“那是治安官?”德维特眯着眼睛问,他是根据那身制服的样式判断的,袖口和腰线都收得很紧,裤腿收到马靴里,腰带上别着短刀,但没有佩戴护甲,证明不是某个领主麾下的骑兵,更像有一定规模的城市里的武\\装队。
“应该是。”查理不太积极地建议:“过去看看?”
这个时候全副武装出现在街头,估计是出了什么事。
德维特假装没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情不愿,抬脚就朝那个路口走去。
他已经发现一路行来,距离白桥越近查理就越是低调,这一点在此时尤为明显,这幅不愿惹事的模样别说三月兔集市时相比,就是在拉巴巴塔时恨不得逛遍所有商业街的作风也天差地别。
如果不是德维特特意要求,今天早上查理更愿意在温暖的船舱里睡觉,而不是趁这个珍贵的停靠机会上岸走一走。
但他又否认福星市对他有潜在威胁,所以德维特认为他反常的退缩更类似于近乡情怯的心理影响。
兔头店长看起来比谁脾气都好,总是笑眯眯很好说话,但嘴巴却意外地硬,不愿意透露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从他那里撬出半个字,缠着追问不是公爵的风格,于是他预备自己观察。
出事地点比他们预想的更近一些,路口不远处已经聚集起了一小撮人,两个穿制服的治安官把马栓在一跟铸铁路灯上,一个站着,一个半蹲着,和围观路人一起观察躺在地上的男人。
其中大概有人是医生或医生助手,知道一些医学常识,正在大声驱散众人,让‘这个可怜人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还活着。”当查理和德维特走近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个半蹲着的中年治安官把手从躺倒的人脖子上移开,那个人头发稀疏,脸色青紫,几乎看不到胸膛起伏,如果不是治安官的话,大部分人会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具尸体。
有趣的是,一旦被证实这不是一起街头暴毙的恶□□件,围观的人就主动三三两两散开了——一大早的,大家都有活儿要干呢,既然治安官已经来了,就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喝了劣质酒的醉汉或突然急病发作的人浪费时间了。
只有那个疏散众人的路人在治安官的要求下留了下来,他没有把倒在地上的男人扶起来,而是用力搓动他的双手的胸脯让他暖和起来。
查理两人并没有因为人群散开就凑近,而是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地试图唤醒还在昏迷的男人。
德维特的视线落在几人脚边的一个布包上,大概是倒下得很突然,包里的东西又很零碎,散落了不少到地上,包括一面手镜、一个简易烫发器和一把梳子,布袋里还露出一截丝带,底部被濡湿了一部分,散发出一股玫瑰水的味道,看来是玻璃容器被撞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