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几乎底进了尘埃。他不要楚晏清答应与他厮守,不要楚晏清给他承诺,他就只想要一个怀抱,只想听到楚晏清对他说,自己也曾动过心。
楚晏清向来吃软不吃硬,更何况这人是江衍,他又怎么可能拒绝呢。
他将下巴搭在江衍的肩头,江衍的手臂轻轻环在他的身上,抚摸着他单薄的背脊。在江衍的怀抱中,楚晏清体会着前所未有的安心。
这种感觉不同于以往与江河在一起时的热烈万分,仿佛一个眼神、一个拥抱就能将彼此点燃,现在他的心间只有满满的平静与安定。就像是漂泊的孤舟找到了港湾,从此再没有汹涌波涛惊险万分,他只需要静静地靠在这里,闲看云卷与云舒。
楚晏清是个孤儿,自幼流浪乞讨,有幸被师父陆庭枫带回长澜,从此才有了栖身之所。
他曾以为长澜就是他的家,这里有疼爱他的师父,有宠爱他的师兄,他再也不必担心明天是否有地方住,下顿还有没有的吃。
可后来他,为了修补丰都结界,他金丹碎裂,成了废人,师父含恨而终,看着他长大的师兄亦因此与他生了嫌隙,最亲近不过的师兄弟终究走到了两不相知的陌路人。
当他风光无两时,长澜将他视作骄傲,可当他走到了英雄末路时,长澜却不会为他遮风挡雨。直到那时他才明白,长澜不是他的家。
那么江衍的怀抱算不算他的家呢?
只是刹那间的功夫,楚晏清就将这种想法抛之脑后。往事带走的不仅是他的潇洒与无畏,更是他对爱的信念。
楚晏清吐出口浊气,轻轻推了推江衍,等到江衍将他松开,楚晏清才盯着江衍的眼眸,缓缓说,“你知道江河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么。”
江衍眉心一皱,神色染上一层愠色,就连呼吸都冒着火,“因为他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楚晏清微微低头,细长的脖颈弯出脆弱的弧度,过了片刻才终于吐露,“江衍,江河他恨我。他恨我恨到非要把我踩进泥土、非要让我成为过街老鼠才满意。”
江衍猛地抬起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凭什么?他凭什么恨你。”
他自认为是楚晏清与江河感情的亲历者,他亲眼见证过两人相知、相恋,直到私定终身。亲眼看到江河在楚晏清金丹碎裂后的逃避与疏离。当初楚晏清分明挽回了一场人间浩劫,而身为楚晏清的伴侣,江河却只想着自己的清名,三清的荣耀。
背信弃义的是江河,他又凭什么恨楚晏清呢?
楚晏清露出一个哀伤至极,惨淡至极的笑容,“有些事情,我从未对任何人讲过,江衍,我只讲给你听。”
“当初,丰都结界出现裂缝,我首当其冲,以灵力修补,然而我一个人的灵力终究有限,江河、你、依雪、孙雄便依次运功给我。这是你们都经历过的、烂熟于心的。可你们不知道的是,江河中途切断了我与他之间的链接,你与依雪、孙雄使出的全然是场无用功。”
刹那间,江衍的世界天崩地裂。他胸口一疼,弯下腰猛烈地咳嗽起来,他用力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衫,几乎要将自己的心肺咳出。
怎么可能?他做的竟是无用功么?他们竟然没帮上忙……
倘若,倘若当初站在楚晏清身后的不是江河而是他自己,楚晏清是不是根本不会伤得这样重?他是不是还有机会亲手赢下昆仑的千年玄冰……
比起江衍,楚晏清反而更加坦然。他轻轻抚摸着江衍的脊背,“修补结界时,我虽感知到江衍斩断了我与他之间的链接,却不知究竟是因为丰都结界的阵法扭曲了我们之间的灵力所致,亦或是他贪生怕死。那时我身负重伤,正欲直截了当地向他问个明白,却看到他躲闪逃避的眼神……不知怎地,我竟然问不出口。我想给他一个坦诚的机会,也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于是我勉强坚持到了昆仑。
“我不想让人看出我伤得有多重,好在前面几轮比试尚且可以应付,直到与你的那场比试,我开始力不从心。”
听到这些,江衍身形明显一滞,眉眼中尽是怜惜与歉意。
楚晏清目光低垂,语调平静,仿佛讲述的不是自己的一生之痛,只是说书人口中老掉牙的故事,“那天的比试结束后,江河塞给我一张字条,约我晚上一叙。却没成想,当晚是你先来到了房间找我,我一心将你支开,于是反复催促。”
江衍嘴唇翕动,须臾间,目光竟黯淡了几分。
“见到江河后,我本以为他会与我坦白,可他只是留下了江前辈亲手炼制的十全丹便匆匆离开。”说着,楚晏清自嘲地笑笑,“可那时的我需要的又何尝是增进修为的灵丹妙药?我只需要他一句实话。让我释然,亦或是让我死心。可他什么都没提。就像一切都不曾发生”
“后来,在试炼场上,我输得惨烈,江前辈当众宣判了我的命运。待我苏醒后,江河曾来过一次,我看得出,他有许多话想对我说,只是他向来优柔寡断,那日就更是犹豫不决、吞吞吐吐,直到最后,也未曾说出一句话。”
“我们两个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我先开的口。可此情此景,我竟没有问那时究竟是不是他主动松开了手,我只是问他……我们还会有未来么。”
闻言,江衍似乎再无法承受,他一只手用力抓着楚晏清的手腕,一只手则捂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唇齿间发出类似于兽类的痛苦低吼。
一滴泪在楚晏清的眼角滑落,语气却依然平静,“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嘱咐我好好休息,好好养伤。那时我就明白了,其实我与他本就不是一路人,我们从来都没有过未来。”
“待他走后,我解下了腰间的玉佩,放在怀里。那本是我与江河的定情信物,所谓定情信物,相信的却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