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得知他爸去世的消息以来,他第一次流泪。去认领那副面目全非的尸体时他没哭,去开具死亡证明销户时他没哭,就连在殡仪馆亲手接过那热得烫手的骨灰盒时他仍旧没哭。一直到骨灰落地了,才终于有人在墓碑前扯了扯他的袖子,好心地提醒他要哭两声,不然不好看。他没了法子,只能装模作样地跪在墓前干嚎了两声,嚎得嗓子都哑了,却硬是没挤下一滴泪来。
隋易本来以为自己不会流泪了,可没想到,现在没有旁观者了,不需要他表演哭丧了,他却反而哭得无比伤心了。隋易越发觉得自己就是个不合时宜的人,就连哭都哭不对时候。
一旦开了个头,后面就越发哭得一发不可收拾,隋易死死扯着齐钺的衣服,把头紧紧埋在他怀里,仍由泪水肆意泛滥,“他对我一点都不好,从小就管得严,只要我犯一丁点错,他非打即骂……可小时候不管他多忙,他总会抽出时间亲自检查我的功课……我考得好,他当着我的面不会说什么,可他转头出去就会对着他的下属同事吹嘘他儿子有多优秀……他明明是个很低调内敛的人,可在外面一夸起他儿子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把他儿子夸得天花乱坠,夸得人人厌烦……为了叫他高兴,叫他骄傲,我也拼了命的学,拼了命的上进,什么都想争个第一……直到我大了,叛逆了,忽然开始觉得他迂腐,固执,不想再服他的管了,三天两头的故意找个理由气他,跟他吵架。但是每回,每回都是他先给我打个电话,硬扯个生硬的理由叫我回家吃饭……直到我妈出事后,我不回去住了,可他……可他还是会固执地每周打两个电话叫我回去吃饭。我知道,他是想叫我原谅他……他对我妈也有感情,他也后悔……可我做不到……我再也没跟他一块吃过饭,再也没跟他好好地说过一次话,就连他的电话也大都不接了……”
“齐钺,我很后悔,你说我那晚为什么没接啊,为什么就是没接啊……”隋易痛苦地低吼着,再也控制不住悔痛,抬手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
“易哥,别这样,你别这样!”齐钺心疼得直哆嗦,死死抱住了他的胳膊,吻着他的额头,“不关你的事,易哥,真的,真的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齐钺也知道这样的安慰起不到丝毫效果,可他只能一遍遍这样重复着,期盼说得多了隋易就真的信了。
隋易又趴在他怀里痛哭了许久,才稍稍压抑住泪水,喃喃地哽咽着,“齐钺,我该怎么办?我现在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齐钺用手背帮他揩着脸颊上的泪,“易哥,你还有我……”
话一说出口,齐钺就怔住了,也瞬间后悔了——他不该说出这句话,他明明陪不了他多久,不该再给他不该有的希望。
闻言,隋易却抬起红肿的眼,殷切地看向他,“齐钺,你会……会一直陪着我吗?”
齐钺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办法在他最痛苦的时刻抛下他,只好硬着头皮无比心虚地应了,“会。”
黑暗不仅帮他遮严实了他的目光躲闪、心口不一,反而让他的回答听起来那么斩钉截铁、坚定不移。这听在隋易耳中,就像是一个共度余生的庄严承诺,所以,他如同抓最后的救命稻草般狠狠抱住了他。
直到很久以后,隋易才恍然大悟,无比自嘲地想,那时的自己怎么会那么愚蠢可笑且不自知呢??
第五十章
在这个异常燥热而又热闹的暑假,几乎所有人都在热火朝天地忙着查成绩,填报志愿,欢欢喜喜地举办谢师宴和各种聚会。只有隋易一个人躲在家里哪都不敢去,饶是如此,他仍是觉得惶然而又无所适从。
隋易忽然很庆幸自己早就换了块老年机,也就不用再从那些社交账号上看别人的欢乐和喜悦。也有不少好兄弟给他打电话,发消息,但他一个都没接,一个都没回。他仍深陷在自己的苦痛中无法自拔,无法对别人强颜欢笑,也无法接受别人的可怜和同情,他只想把自己的伤痛遮得严严实实,不被别人窥见一丝一毫。
直到齐钺把自己临行的行李都收拾好了,问他将来有什么打算时,他才不得不思考他之前一直回避的问题——就连最差的学生都有个专科读,而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隋易只思索了五秒钟,就抬头坚定地说:“齐钺,我和你一块走。你好好读大学,我打工供你。”
齐钺迟疑了一会儿,“易哥,你要不要考虑再复读一年?”
齐钺说这话,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瞒着隋易偷偷查了他的成绩,知道虽然他只考了一门语文,但这门成绩比省状元的还高,齐钺心底的愧疚又不可避免的冒了个头。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不想带隋易一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