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炜微微一哂,脚步却极稳地走过去,规矩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地跪下行礼,“第二子厚炜参见母后殿下、太子殿下。”

张皇后的目光在他的头顶停留,却不带半点温度,她已然听闻前朝发生之事,也已将这个儿子视为无物,故而她并未叫起,只昂着头,面无表情地从他身侧走过。

朱厚炜看着她委地凤袍在青砖上拖曳出流光溢彩,心中算着这耗尽了多少人力物力、民脂民膏,面上依旧是一片木然冷清。

朱厚照轻叹了一声,将他扶起,按了按他的肩,也自顾自去了。

周遭宫人的眼神或怜悯或讥诮,无一不昭示着他失宠幽禁的事实,那些不可言说的眼神交换与窃窃私语,足以将任一个成人逼得心智紊乱。

可不知是方才靳贵的目光过于慈蔼,还是崔骥征的怀抱过于温暖,朱厚炜竟未感到半点寒凉。

他抬首看着紫禁城的红墙碧瓦,虽此时囿于其中,可他知晓在此之外仍有万丈青天。

***

朱厚炜: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第十章

“这东西实在精巧,咱们殿下的手艺就是比起鲁班来也不差什么了。”

“就你谄媚。”

撷芳殿内,不大的院中摆放着一个木制佛塔,那佛塔只有半人高,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每一层或供奉佛像、或摆放蒲团、或安置桌椅,均有指甲盖大小的木制僧人洒扫、坐禅、登高。

此时有五六个少年围着这木塔,其中一人身着短打,仍在低头摆弄卯榫,其余四人均着宦官服饰,正捧着斧凿等物听命。

剩下一锦衣少年轻摇折扇,挡住木屑浮灰,只露出一双灵动杏眼,“真是奇怪,这塔顶都落了灰,为何里头却干干净净?”

短打少年并未抬头,却露出一丝笑意,“到底还是咱们崔公子聪慧,一眼看破玄机。”

“我可不如咱们二殿下聪明绝顶,我看哪,可惜亲王不需起字,不然我一定向圣上请命,给你起个天聪这般的好字。”

那短打少年正是朱厚炜,如今他刚过十一,但身量远比同龄人高挑,看着倒是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少年,锦衣少年自然是趁着宫宴偷溜进宫的崔骥征。

而此时朱厚炜听了崔骥征的话,不禁一愣,前世他的小名正是聪聪,如今可不就是恍如隔世?

他心念一动,缓缓道:“我先前倒是给自己起过一个小字,日后若是人多眼杂之处,你便可称呼我朱云兴。”

崔骥征笑着拱手,“还请云兴兄解惑。”

前世的名讳就这么轻巧地被人说了出来,朱厚炜只觉心内莫名一松,像是了结了什么因果一般。

朱厚炜将他拉过来,“你看这边的斗拱形状像什么?”

“鱼鳞?”

“正是,你看这些斗拱层层叠叠却隐含规律,如同木管竹管一般,可用于通风,而你看这塔的四壁,我有意镶嵌上石头,又凿出开窗,若有风吹过,”朱厚炜边做手势,边吹了口气,“就可造成对流。”

“对流就是风对着流?”崔骥征也挺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声响便是风吹之故?”

朱厚炜点头,“正是,如此不仅可以让塔内难以积灰,还能驱逐虫蚁。这也非我想出来的,而是按照北宋年间建成保国寺图纸仿的。”

崔骥征还欲夸上几句,却听殿门传来击掌之声,一回头却见是一身太子冕服的朱厚照。

“臣参见太子殿下。”朱厚炜立时下跪请安,“恭贺兄长千秋!”

朱厚照显是刚从宴上回来,脸颊微红,仿佛醉了。

他将朱厚炜拉起来,“你我兄弟之间还这么客气?这就是你的寿礼?”

看着这精美绝伦的佛塔,朱厚照心里发苦,弟弟如斯用心,他深为感动,可一想起因当年之事,不仅母亲至今不肯原谅弟弟,更让弟弟左了性子,小小年纪便沉迷佛道与机巧,光是这两年逢年过节帝后连带自己收到的朱厚炜亲手所制之礼便有佛经、佛像、手串、念珠以及其他刻画有佛像佛经的各类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