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炜与他碰了碰杯,“姑父满腹经纶,定为你取了个举世无双的好字。”

“鸿轩。”崔骥征缓缓道,“鸿轩凤举,确是个好字,只可惜我不是配得上这字的人,我看那,还是鹤乘轩适合我。”

左传记载“卫懿公好鹤,鹤有乘轩者”,后世常用之形容滥封官位、滥竽充数,崔骥征引用此语,恐怕仍为自己荫封之事耿耿于怀。

“你虽荫封入仕,可不过数年便成了北镇抚司指挥佥事,纵观勋贵子弟,多半领了虚衔饱食终日,又有哪个如你一般奔波劳碌,又有几人及你升迁之速?”

虽知他是宽慰之语,但崔骥征本就不是个自怜自厌的人,听后极是熨帖,不由笑道:“人都说蔚王殿下讷于言敏于行,我看明明能言善辩得很。”

他又凑近一些,低声道:“我有公务在身,这段时日都会留在衡州,不知殿下可愿收留?”

他两颊绯红、杏眼潋滟,当真是“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若是个登徒子在这,恐怕立时就能被迷晕了头,饶是朱厚炜也忍不住脸颊发热,“凡我衡州之物,君自取之。”

这话说的已有些重了,偏偏崔骥征酒意上头,竟紧接着问,“若你富有天下,我也可自取么?”

也幸好朱厚炜本是现代人,否则恐怕立时就会吓出一身冷汗,他略一思索,极其郑重地摇了摇头,“若只有一州一县,还容许些许任性。可若富有天下,那么我本人也为天下所有,所有万物皆为公器,反而不能从心所欲了。我只能说,若当真为我个人所有的,君皆可自取。”

崔骥征眯着眼笑,“爽快!再喝!”

久别重逢,二人喝了个酩酊大醉,从儿时趣事到四时风物说个没完,到了最后压根不知今夕何夕、身处何处了。

第二日朱厚炜头痛欲裂地醒来,因帐幔遮得严实,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耳侧似乎有清浅呼吸,朱厚炜迷迷蒙蒙地一看,就见崔骥征只着里衣,在身旁睡得香甜,一只手搂着自己的腰,另一只手竟仍抓着那把折扇。

朱厚炜先是好笑,又觉周遭眼熟,随即不由诧异二人是如何从崔骥征暂住的厢房瞬移到了自己的寝殿,待要回想,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朱厚炜仍坐在榻上发愣,却听外头一阵喧闹,紧接着便是急促两声叩门声,随即门外之人显是不耐烦了,竟推开门便往里闯。

靳贵打头,孙清紧随其后,后头还有牟斌、巴图鲁等亲信,甚至连唐寅都跟在最后,人人都目瞪口呆。

“殿下,殿下!不好……”靳贵的话硬生生卡在喉间——朱厚炜冠发散乱、神情困顿,一旁的崔二公子则直接散着发,整张脸埋在朱厚炜腰腹处,睡意昏沉。

朱厚炜下意识地用锦被将崔骥征遮住,看到诸人更加诡谲的面色方觉不对,尴尬得无言以对。

好在崔骥征微一动弹,显是被惊醒了,朱厚炜这才拿捏了仪态,淡然道:“出什么事了?”

靳贵将满腹疑惑暂时按下,颤声道:“昨夜有人纠结了数百上千的山贼,向着咱们衡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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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炜破音中:我与骥征清清白白!

第六章

“昨夜有人纠结了数百上千的山贼,向着咱们衡州来了!”

朱厚炜瞬间清醒了,立时起身穿衣,“请二位长史及其余僚属去存心殿相商。”

他瞥见崔骥征双目微睁,显然也已清醒,不由低声道:“你再歇一会。”

“怎么,闲人回避,我听不得?”崔骥征也坐了起来,似笑非笑。

朱厚炜见他态度,心中猜想北镇抚司派他前来,兴许与此事相关,便笑道:“鸿轩官居要职、份属至亲,怎么能算是闲人?我先去一步,待你收拾停当,便请往存心殿共商大事。”

崔骥征悠哉地梳洗清爽,甚至还用了早膳,才不慌不忙地往存心殿去。只觉这蔚王府占地极广,约莫是京城皇宫的三成,也不知朱厚炜府中人丁如此稀少,会不会觉得这王府空旷。

此前钱宁曾指责他私通藩王,不少人包括他爹娘都劝他减少和蔚藩往来,手下不少小旗千户也劝他莫走这一遭,可他却有恃无恐——有明一朝亲王虽无实权,但地位尊崇,仅“下天子一等”,不论公侯伯子男还是阁老,必须伏谒行四拜之礼。明初时甚至还有规定,勋贵群臣不论品级,只要路过亲王封国,必须谒见亲王,如绕路或隐匿不往,以大不敬论死。永乐之后,虽这条规定慢慢弱化,可若是官员途中谒见亲王,也是无可厚非。

所以他崔骥征公干经过衡州,如何能不觐见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