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们入内时,朱厚炜正抓紧时间用晚膳,吃的也简单,不过是一碗阳春面外带几片牛肉青菜,见了他们,一边抬手免礼,一边囫囵将面用完,擦了擦嘴。

牟斌看了,心疼得不行,立马道:“时日还早,陛下何必赶在一时?用的这样快,回头胃又要不爽利。”

许是朱厚炜不曾娶妻生子,从藩地带过来的老人总将他当孩子看,特别见他不好好吃饭穿衣睡觉,一个个都唠叨得没完没了。

朱厚炜笑了笑,“省得了,下回一定细嚼慢咽。”

他的目光极快地掠过崔骥征,最终落在指挥使刘镇元身上,“先前朕与阁臣们已经议过,如今朝廷冗官冗员冗费,很应该开源节流。朕已经革除僧道教坊官、内外金刚老以及把总、大管家等各色人等,虽也有千人,但与锦衣卫冒滥的军校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今日你们三个都在,正好一起拿个章程出来。”

刘镇元有些摸不清朱厚炜的底,便上前一步,递上一个条陈。

朱厚炜一看,各司各卫所有多少冒滥的,倒是写的清清楚楚,不禁挑眉,“这么快就都查实了?”

刘镇元苦笑,“这些都是先前刘瑾、江彬、钱宁等人打了招呼,各任指挥使不得不就范,彼时便已记录在案。刘瑾伏诛后已清除了一批,而江、钱二人的,尚未来得及处置。”

“除去他们,锦衣卫自己呢?上上下下数万锦衣卫,就不曾自己做些手脚?”

刘镇元道:“我等还在慢慢彻查。”

牟斌常年在王府,自是不知情,崔骥征却淡淡道:“据微臣粗略计算,当有五万三千六百四十三人。”

他对着刘镇元点了点头,“此弊经年久矣,先帝在时,臣也曾上书,可惜石沉大海。但臣一直在不间断地统计人数,前日指挥使布置此事后,臣立即着手确认,此数与实情应当相差不大。”

都精确到个位数了,这数字自然大差不差。

朱厚炜满意地点头,“既然如此,这五万多人便尽数裁革了,对那些非富即贵的,也不必给他们赏银抚慰了;对那些差事办的不错的,可酌情留下,而对那些老弱的,则要注意安抚好情绪,切莫生出动乱。”

刚刚清洗了江钱余党,如今的锦衣卫尚算乖巧,哪怕出这么大的血,也都领受了。正事谈完,几人正准备告退,朱厚炜起身,“崔同知留下。”

刘镇元虽不如牟斌知晓那许多内情,但作为锦衣卫第一人,自然对那晚发生之事有所猜测,忍住心中的惊异,拉着牟斌退下。

朱厚炜伸了个懒腰,“坐了一日,腰板都僵了,骥征陪我走走罢。”

他又转头对周成道:“朕去宫后苑转转,若是有紧急军情或是阁臣觐见,你及时差人禀报。”

正是七月十四,宫内正逢新丧,配上中元节的布置,本就凄清的宫宇显得格外鬼魅。

朱厚炜在前带路,默不作声地上了延晖阁二楼,屏退伺候的宫婢太监,在阁中回廊停驻,崔骥征站在他身后,顺着他的方向向北远眺,唯见景山峻茂秀丽。

“朕派人查了,先帝驾崩前王氏与张氏走的极近,待皇兄驾崩后亦有来往,可突然某日便再无往来,直到那日张氏驾临永宁宫后,王氏私自出宫。”朱厚炜沉声叙述,“我以为你突然要与她成亲之事,多半与张氏有关,若其中有什么关节或是难处,你不用害怕,尽管告诉我,我来帮你。”

崔骥征目光闪烁,“此事与宫闱无涉。”

朱厚炜阖了阖眼,“王氏拿皇长子或是张太后要挟你答应,一方面是报复先帝,让他九泉之下不得瞑目,另一方面便是在报复朕,让朕活着也……也不得圆满。这么看,她可算是大获全胜了。”

他终究是说出来了,以如此丑恶而嫉妒的姿态。

崔骥征低垂着头,但明显周身一颤,朱厚炜既不想以势压人,也不想摇尾乞怜,便未就这个话题往下继续,“你有没有想过,她改嫁给你,可见过她的人不知凡几,难道你打算一辈子让她不见人么?更何况,锦衣卫知晓那一日之人甚众,若是有人以此不断要挟你,你又能怎么办呢?”

崔骥征轻声道:“我可挂冠归去。”

朱厚炜已经无法掩饰眼眶灼热,缓了许久才勉强保持语调平静,“当年荫封,被你视作毕生之耻,更不愿和纨袴膏粱一般吃空饷,屡陷险境、九死一生,方有今日。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了,你不觉得可惜么?”

“为值得之人,纵万死亦不可惜。”崔骥征斩钉截铁。

犹如耳边炸开了阵阵响雷,朱厚炜不可置信地转头看他,前世今生,他都将功业与责任摆在至高无上的位置,根本想不到有人会真的为爱走天涯、更想不到这人竟是崔骥征。

“若是朕求你留下呢?”此生所有的低声下气都用在了此时,连朱厚炜都觉得自己可悲。

崔骥征眼圈也红了,可他仍是极缓极慢地摇了摇头。

他误将惺惺相惜错看成心有灵犀,而他自以为是的情有独钟最终却成了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