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炜抱着朱载垠站在原地,目送那青纱马车往城外疾驰而去,不知为何,方才那一番长谈竟然让他想起了匆匆一面的齐春柔,兴许是相似的通透和智慧,兴许是一样让人惋惜的命运。
两个被朱姓皇朝剥削压迫的女性,他们之间的交易看似冰冷,却不约而同地以诀别为情深缘浅的儿子,做了最后一件事。
慈母之爱子,非为报也,不可内解于心;
圣人之养民,非求用也,性不能已。
第八章
正德十六年,九月初六。
昨日因为帽儿胡同一场大火,皇帝辍了早朝,只开了午朝和晚朝,据闻议事到极晚,想不到今日早早叫了大朝会,看着却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今年虽然宣府、大同闹灾,但好歹抢救及时,未造成太多百姓伤亡。此外,江南不论夏种夏收还是秋收都颇为顺利,预计又是个丰年。再加上先前裁撤锦衣卫的冗滥军校、盐所等的冗员,也算是节了流,朝廷总算能喘上一口气了。”朱厚炜和颜悦色道,“内阁及六部以下大小臣工这段时日辛苦,若有多日不曾休沐的,可调整休沐或者补个休沐,就简称为调休或补休吧。”
众人谢了恩,朱厚炜取出几分折子,“这里有几份弹劾,朕先前粗粗看了一遍,觉得颇有道理。兵科给事中夏言启奏,说是不少勋贵以各种卑劣手段,侵占民田,最骇人听闻的是,有国公为了窃据民田,竟然怂恿盲流构陷永平知府,此事若当真属实,则骇人听闻。刘指挥,此事就交给你们锦衣卫去查,务必要查清楚了。若是属实,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朕不管祖上立过多大的功勋,只要鱼肉百姓、横行乡里,严惩不贷!诸君,须得谨记,尔俸尔禄,民脂民膏啊。”
见诸人诺诺称是,朱厚炜也不知他们听进去几个字,只觉无趣,便转移话题道:“先前朕让翰林院写的报告,进展如何了?”
翰林学士上前奏报,“自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以下,直至五经博士、待诏,再加上庶吉士,二京翰林院此番共成文八十篇,请陛下雅正。”
“好!”朱厚炜看着厚厚的一本册子,笑道,“朕会一篇篇仔细看,但很需要些时日。嗯,不如诸位阁老为朕分忧?”
说罢,朱厚炜拿着那八十多份报告分给梁储、费宏、蒋冕、毛纪、孙清等五人,“待你们考评罢,每人选出等次最优的三篇,交予杨首辅,选出最优十份。之后,朕再来选出三甲。”
阁臣们不知什么大兴调查研究之风,虽觉得这些所谓报告兴许无甚可读,但见皇帝在兴头上,也不忍心扫他的兴致,均老老实实地领了差使。
本来就这么和和气气地散朝,想不到存在感极低的顺天府尹竟也高声奏报。
“陛下,臣有本启奏。”
朱厚炜挑眉,“但说无妨。”
“近日,在京城不少读书人群聚之处,都出现了一本书,若是圣人之言也便罢了,但这本书……”顺天府尹吞吞吐吐,“这本书名叫《正言竑议》,说了不少宫闱秘事……”
朱厚炜瞬间想到了《忧危竑议》,勾了勾嘴角,“既是秘事了,他又如何得知?许是妖言惑众罢了。”
顺天府尹将一本册子交给太监,擦了擦额上的汗,“主要是有些事真假难辨,还请陛下圣裁。”
朱厚炜打开看了两页,眉头禁不住跳了跳,毕竟打头的便是朱厚照之死,还牵扯到了邵贵太妃、兴王朱厚熜,再往下看,竟然是齐太妃之死、王贵妃之死,附带上张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在他眼中看来,竟像是真的。
他神色凝重,殿上众臣或多或少这几日也都听闻了这本耸人听闻的奇书,看他神情几乎都认定了书中所说就算不全部属实也差不离,特别是位高权重如阁臣、尚书们,本就对这些事有所猜测,如今更是笃定了七八分。
“此书事涉宫闱,还是先封禁了,”朱厚炜缓缓道,“从此刻起,所有官刻、坊刻、私刻均不得刻印。”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以他过去管舆情的经验,任何事越是早早介入调查取证,大大方方坦然面对,及时发布详实清晰的通告,越是能尽早平息舆论。而像这般含糊其辞甚至粗暴封禁,只会挑起公众无穷无尽的猎奇心态,搞到最后,原先可能不知道的也一清二楚了。
之后,皇帝心事重重地叫了散朝。
整日坐着,朱厚炜颇觉运动量不够,于是每日散朝后都是快走回养心殿。还有百步,就见牟斌翘首以盼,“陛下。”
朱厚炜也不急着坐下来,而是活动了一番筋骨,“如何了?”
“此书竟然是从金陵一名曰初心堂的书坊流出来的。”
朱厚炜挑眉,“初心堂?”
他虽一直想在出版业上下些功夫,但先前朝廷对藩王控制严苛,他也不敢过于肆意,登基之后又千头万绪,此事便搁置了下来。想不到竟然有人先他一步做了这事,还起了这么个名,不过“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本来就出自华严经,倒也说得通。
又想起那《正言竑议》,朱厚炜撇下牟斌,沉吟片刻,缓缓道,竟然是那时么?
自己在通州时,曾在地上墙上写写画画,中间也有一些觉得有用的历史信息,若没记错的话,恐怕妖书案也是那时候写下预备用来对付张太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