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此时此刻仁寿宫内的张太后更是绝望——先前孝宗皇帝留给她的遗诏,不知何时已经被掉包成一个罪己诏,而太子又一直安安稳稳地待在戒备森严的养心殿后殿,她连一点翻盘护住族人的余力都没有了。

再多的怨愤,最终也只能化作困兽一般的哀嚎,“先帝误我!”

与此同时,金銮殿内众人已群情激奋地围攻了许久,眼看也无其他需弹劾佐证的新案,阁臣们对视一眼,孙清上前一步,“铁证如山,证据确凿,还请三司秉公判理,以正朝纲。”

“等等,”朱厚炜缓缓道,“还有一个苦主,也想状告国舅。”

众人看着他肃然神情,猜测皇帝亲自提起的会是什么惊天大案。

“她是撷芳殿的宫女,名曰晏清,曾被张延龄逼、奸,后不堪受辱而死。”朱厚炜看着阶下不少人茫然的眼神,冷声道,“诸君可能觉得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婢女,可要知道,哪怕卑贱如草芥、渺小如尘埃,在这世上总有人会记得她,记得要还她一个公道。”

这时,终于有人想起当年曾有个小皇子,因为婢女和国舅发生龃龉,最终幽闭撷芳殿又早早就藩,再想到当年齐太妃暴毙之事,本来明哲保身的人都再无半点迟疑,一时间朝堂上的声音出奇的一致,排山倒海,“请陛下圣断!”

朱厚炜沉声道:“按大明律例,此獠的量刑不该由朕决断,散朝后,着三司将所有证据验证清楚再定罪。不过,马上都快入冬了,得尽快。”

这是想着秋后问斩,压根等不到明年了。

刑部尚书当即应承,打算一回去便将所有其他案子都放在一边,熬上几个通宵,务必将这恶贯满盈的国舅明正典刑,选个最为酷烈的死法,力争让天子满意。

移除心中一块大石,朱厚炜微微松了一口气,刚准备叫散朝,就听一人高声道:“陛下,张氏兄弟所犯大罪,与正言竑议对得严丝合缝,那么书中其余事体,兴许亦有出处,不可不查啊!”

朱厚炜定睛一看,发觉是个颇为陌生的中年人,迟疑道:“卿是?”

“兵科给事中夏言。”

又是一个历史名人,若不是场合不对,朱厚炜真想说一句仰慕已久、如雷贯耳,但碍于身份,也只能微微颔首,“甚是,不过此事涉及宫闱,不如就交给锦衣卫。崔同知,此事便交由你处置。”

崔骥征顶着众人的目光默然领命,宠辱不惊地站回队列。

至此众人明白,帽儿胡同一场大火,烧不掉天子的信重与偏爱。

第十一章

张氏兄弟锒铛入狱,听候审判发落。

张太后根本未指望朱厚炜会放过自己,听闻还要追查齐太妃甚至朱厚照暴毙之事,吓得魂不附体,不过一两日的功夫,便病得下不得床了。

拨乱反正固然重要,但对朱厚炜来说,这些曾让他不得安枕的阴影已成过去,还有无限广阔的未来等他开拓。

“杨、费二位阁老到了。”丘聚低声通报,将朱厚炜用过的空碗收走,又迟疑道,“陛下今儿个一整日都埋首案牍,八段锦都未打,议事之后,好歹松快松快。”

朱厚炜抬眼,笑了笑,“所言极是,待送走二位阁老,再提醒我一遍。”

杨廷和、费宏行礼后,便各自落座。

朱厚炜缓缓道:“这有份奏疏,请两位看看。”

二人传阅毕,并不意外地发觉这奏疏来自于今日大出风头的兵部给事中夏言,说的是勋贵皇亲侵占民田者多矣,不独张氏兄弟,必须对皇庄等加以清查,并将民田还归百姓。

费宏缓缓道:“本以为只是个刚直不阿的谏官,如今看来在政事上也颇有见地,不仅点出了顽疾所在,还提出限制皇庄扩张的措施,这个夏言倒是个人才。”

杨廷和亦道:“这两日陛下方在朝堂上立威,如果趁热打铁加以清查,那些侵占民田者或多或少应会有所收敛。”

“至于这人选,”朱厚炜沉吟道,“夏言是定然要去的,其余人等,阁老们可有考虑?”

杨廷和依旧客气道:“请陛下乾纲独断。”

朱厚炜一听此言,蹙眉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二位阁老以为论文韬武略,朕比汉武帝何如?”

若是先帝问这个问题,众人定然溜须拍马一番,宾主尽欢,可眼前的天子从来内敛谦逊,这么问定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