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垠哪里看得懂宰辅眼中的怀缅,没收力气地就要扑到朱厚炜的怀里,眼看就要将他爹撞翻,却有一双白皙如玉、骨节分明的手将他轻松接住。
“叔父!”朱载垠转头就见身后有些不悦的崔骥征,陡然发觉自己莽撞,赶忙向朱厚炜、杨廷和等行礼。
杨廷和还了礼,便告退了。
看着他的背影,朱厚炜轻声道,“我从不知他的背也渐渐佝偻了。”
“毕竟也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了。”崔骥征搂过朱载垠,捏了捏他的鼻子。
“待他出京时,我亲自送他出城。”朱厚炜拉过朱载垠的另一只手,“来,载垠告诉爹爹,今日在北书堂都学了什么呀?爹爹正巧今晚得空,来考考你的算学……”
杨廷和转出东华门前,回头遥遥张望了一眼,只见三个人的影子被斜阳拉得老长,紧紧相依。
番外二:昊天罔极(上)
亥时末,养心殿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为了军户改革之事,朱厚炜昨夜熬了个通宵,只午后补了一个时辰好眠,结果到了晚间又听闻俺答汗似有异动,便又将内阁特别是兵部叫来商议。
“陛下。”崔骥征的声音在朱门外响起。
朱厚炜从舆图中抬头,“请进。”
崔骥征见这么多人也不惊讶,径直走到朱厚炜身侧,贴着他耳朵低声说了几句话。
“竟有此事?”朱厚炜话虽如此说,但显得并不如何惊讶,“倒是让她猜中了。”
崔骥征看了看神情严峻的诸人,低声道,“正是多事之秋,国务繁忙,虽是陛下家事,臣请代劳。”
朱厚炜叹了声,“朕早知会有今日,有个小盒子,就在朕寝殿八宝格左三上四那一格里,你带走吧。此事全权交由你处置,也只能由你处置。”
“臣遵旨。”崔骥征又对正任起居注官兼翰林院侍读的徐阶道,“此事机密,不必记了。”
说罢,他对朱厚炜点了点头,脚步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朱厚炜心中微涩,疲惫不堪地看了眼满脸探究的众人,淡淡道:“继续吧。”
崔骥征领命出京时,有数骑正在官道上疾驰。打头的是一健硕少年,身后还跟着数名锦衣骑士,一看便出身不凡。
那少年剑眉星目,只是面上略显狰狞的神情影响了原本的斯文俊秀,再细看他袖口未遮好的云锦龙纹,观其形制唯有东宫太子匹配,此少年正是私自出宫的朱载垠无疑。
而此时的朱载垠脑中却是一片混沌,只不断盘旋着偶尔捕捉的只言片语。
“都说先帝和贵妃死于兴王一系之手,可若当真如此厉害,卧薪尝胆三代人,就这么功亏一篑,岂不是太儿戏了么?”
“兴许陛下有天命护佑呢?”
“我看这事不简单,特别是王贵妃,怎么天子登基不过半年就香消玉殒了?她和太子一同落水,怎么偏偏太子这个不满周岁的孩子能活下来,她白天好好的,到了晚上却没能熬得过去?”
“这可不兴乱说……不过一个寡妇,她殁了,对陛下有什么好处?”
“这你可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她这么一死,陛下白得了一个皇子不说,之后还能给张氏再添一条罪状,更能讨得崔指挥的欢心……”
“这怎么又扯上崔指挥了?”
“你忘了,崔指挥头个没过门的妻子,可不就是成山伯府的王小姐,后来唯一诞下皇嗣的王贵妃么?”
“难不成是为崔指挥出气?还是在争风吃醋?”
“这就不知道了,反正打王贵妃去后,崔指挥再未提过娶妻的事,反而夜夜宿卫禁宫呢……”
那些不堪入耳的调笑仍在耳际,朱载垠禁不住咬紧了牙关,他虽年少无知,但自幼早慧,很小便对父皇与表叔的关系产生了猜疑,可大明南风盛行,他也未当做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