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了一口气,朱载垠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崔骥征在他身后看着,突然想起若是年轻时的朱厚炜,会不会也如朱载垠一般毫不迟疑地推开门,还是会留在原地,花个一盏茶的时间近乡情怯,做足被冷落、被拒绝、甚至被打出门外的准备,根本不敢去肖想什么大团圆的和乐场景。
原来是否在无微不至的关爱中成长,对人性情的影响竟如此之大。
屋内,素衣朴裳的柳归舟淡淡地抬头看过来,岁月到底善待了这个前半生跌宕多舛的女子,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崔指挥。”柳归舟放下书卷,行了个万福。
崔骥征拱了拱手,“别来无恙。”
又看了看呆站在一旁的朱载垠,哂然一笑,将他向前推了个踉跄,“知子莫若母,他半岁的时候你就猜到会有今日,你的儿子,你自己和他解释吧。殿下,你今日便暂住此处,臣过三日再来接你。”
说罢,崔骥征转身就走,头都不回。
朱载垠都被搞懵了,再看那传闻是自己母亲的女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痴儿!”
朱载垠审慎地看了看她,想来自己长得更像先帝,光从容貌上看不出自己和她之间有多少相似,至于所谓母子羁绊,也并未在血脉中觉醒跳动。
要么她是崔骥征找来的假货,要么便是我生性凉薄,朱载垠不无自嘲地想,抿了抿唇道,“他说你是我母亲,有何凭证?”
柳归舟挑了挑眉,“不错,比起朱厚炜那个烂好人,确实更像是我的儿子。”
难道我竟是父皇和她生的?
柳归舟一看他面上喜色就知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别想了,虽然我也不愿,但你生父就是武宗皇帝,你的生辰是武宗皇帝的忌日,也是上巳佳节。你左足底有一颗小痣,后腰窝有一处疤痕,是先前落水摔的。如今伺候你的女官名曰澄心,是从前蔚王潜邸的老人。”
这些不必生母,有心的宫婢亦可打探清楚,故而朱载垠仍然半信半疑,直到柳归舟将他袖子撩起,点了点上头的佛珠,“这念珠还是你父皇出藩之前雕的,彼时赠予崔指挥,后来我又从崔指挥手中讨了过来,放在你的襁褓里。其中有个玄机,莫说你,恐怕连崔指挥都不知道,还是我当时与陛下分别时,他说既然这珠子给了你,他想为你刻几句话,后来我虽未再见过这珠子,可料想他一诺千金,定然已经刻成了。”
朱载垠蹙眉,低头细细看那些珠子,却怎么都未看出特别来。
“能给我看看么?”柳归舟接过后,取了博古架上的舶来放大镜略看了两眼,笑着递给他,“仔细看。”
朱载垠取了放大镜,有意在珠子的不显眼的地方找寻,终于在最边边角角的地方看到一个个极小的字。
“陛下恐怕是跟什么老师傅学过米雕,只是听闻他如今劳心费神、眼力不济,怕是再雕不出了。当年他说的是药师经里的句子,方才我虽只看到一个菩字,但应当不差。”柳归舟悠悠吟道,“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
朱载垠一字字地看过去,手指捏着那佛珠,攥得死紧。
她平静地看着眼前已然泣不成声的少年,“这些话是他对你的寄望,你却听信谗言,不信养了你十五年的父亲,让他伤心。你看着这佛珠,你对得起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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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炜:驿卒的待遇一定要好好保证 @李自成
番外二:昊天罔极(下)
朱载垠抬脸,痛哭道:“我从未觉得父皇弑君,他是个再仁孝不过的君子,如何会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可我自小也目睹父皇对表叔用情至深,他是否会因爱成魔,为了独占表叔,也为了稳定帝祚,对您痛下杀手呢?”
“痴儿,你既然知道他是仁孝君子,为何就会对寡嫂动手呢?”柳归舟啼笑皆非。
朱载垠委屈,“可就算父皇妇人之仁,但表叔杀伐决断啊。将心比心,我若是父皇,绝对会将您除去。若当真那般,养育之恩和杀母之仇,我又何以自处呢?不过您说的对,我不信自己亲眼所见,反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轻信坊间流言,父皇……父皇到底白养了我一场了!”
“你父皇是个烂好人,绝不会怪你,反而会反思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不安了。”不得不说,柳归舟对朱厚炜可谓了解至极,竟然将他心思猜了个差不离。
“可表叔最护着父皇,我让父皇伤了心,他如何能饶过我?就说这一路都没给我一个好脸,日后也不可能再如从前那般待我……”朱载垠到底是个半大孩子,越想越难过,最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柳归舟又是嫌弃又是好笑,看着朱载垠如同丧家幼犬般垂头丧气,最后还是不忍心,“你生在帝王家,平日里见的都是人心诡谲,疑心重些也是常事。在那紫禁城里,别说是养父子,就是亲生父子也多有相残,何况王贵妃确实死因蹊跷,你若是不猜疑,我们还得担心你是个傻的呢。至于崔骥征,也是个疏阔男儿,不是传闻中那等心胸狭小之徒,他今日能带你来见我,说明还是将你看做子侄,希望你能解开心结。”
朱载垠仍有些期期艾艾,“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