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连随手接过杂志翻了翻,费解地嘀咕:“兰兹角?我没去过这里,干嘛非得选这个,英格兰哪头看不见海?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的,人们总是喜欢赋予自然物一些特殊的意义,从一块形状怪异的石头到一湾海峡,从一股山涧清泉到一片国土。而这里是土地的尽头(Land's End),”马纳用十足认真的眼神仰视他,就和梅吉准备亲吻拉尔夫时的眼神一样认真,“也是远航的开始……噢,按照规则我不该说的。所以,你可以开始了吗,亚连?”

这是他们发明的游戏,马纳随便挑个什么东西作为话题,然后亚连在掂量和思索话题情境之后将它“弹”出来。刚开始的时候,两人总是因对话题的各执己见而争论不休,可是他们依然玩得不亦乐乎。后来,马纳慢慢发现,这个少年的心在向自己靠拢,或者说依赖,再或者,他们两人的心思都同时被这个游戏融解了出来……

“你回忆起来了吗?”

“那里是土地的尽头,也是远航的开始。”

亚连看见最后一条锁链崩裂在他的面前,碎屑像烟花的火星那样四下溅开,以比飞蚊症的斑点更快的速度坠落到了玻璃体之外他看不见的地方。然后眼前一片清明。原来除这个人之外,他也曾那样抱持着所谓愧疚和留恋,禁锢着自己……

马纳·D·坎贝尔,谢谢你。

灯都暗下来了,只有天顶垂下的圆盘发着幽蓝的荧光。满座屏息。

管风琴周围玫瑰红的灯光率先照亮了排满一面墙的音管,就像从天上拉下了蔚为壮观的阶梯。然后台下开始响起浪花拍打礁石般此起彼伏的掌声。

大提琴和低音提琴奏响了,一只长笛悠悠然吹起,小提琴和单簧管也跟进,鼓点抑扬顿挫地加入进来……马纳站在乐队中央,一束亮光从他脚底照亮他的暗红色西装,他一只手摁着键盘,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手腕向内转半圈拢了拢,那些旋律便一点点被吸引聚拢似的,合奏浑然天成。

五分钟恢宏的乐章在弦乐队的颤音里隐匿,亚连晕眩地想,这一章怎么结束得那么快,是不是太短了些。

他在模糊的意识里注意到马纳远远向自己扬起手掌。他只来得及坐直了身子,然后聚光灯的一束纯白光线从他的头顶打下来。

亚连看见马纳在向他微笑,笑容散发着光亮。

他低头,双手放在琴上,用十指触着那些冰凉的琴键,然后按出乐声。

钢琴独奏响起时,大小提琴的和声也应运而生。马纳回过头见到那个被聚光灯包围的少年,白色短发,白色的燕尾服,即使被化妆师抹了厚厚一层腮红也还是略微苍白的脸色……他在黑得发亮的三角钢琴前弓着背,显得瘦削而惶然。

“你从潺潺流淌的泰晤士河面张开宽大柔软的羽翼,乘风而起,乘风而归。河上白鸽盘旋,穿过晨雾蒸腾摇曳,穿过氤氲着的暖色阳光,来到你身边。”

不知道在哪个早起练琴的清晨,马纳•D•坎贝尔站在亚连身后,轻轻说。

“你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