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说周泽楷有愿望,那种微弱而飘渺的愿望,就一定是放在对“为什么”的在意上。
周泽楷不会否认,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在离家之前,父亲、母亲与自己面对面坐着。他们用商量的口气谈起未来的变化,倾听他的想法,向他提出合适的建议——假如存在这样一个缓冲,实际上,以周泽楷性格来说,他大概就可以毫无怨言地接受安排。
但遗憾的是,这段对话来得有点晚——他们总算发生了一次交谈,不是描述未来,而是谨慎地提及过去;不似父子,更像两位客气的成年人。
周泽楷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存在一面透明的墙壁,以至于注视着那张和自己肖似的脸,他竟然并没有打心底涌起本该有的孺慕和亲近。
自然,“爸爸妈妈为什么要离开家”这个困惑,对此时的周泽楷来说,也早已不是生命中必须要弄清楚的课题了。
那个下午,当父亲用模糊而为难的语气第一次告诉自己,当年的离家是为了某些“非常重要的工作”,并且他们因为对周泽楷的自理能力“足够放心”,才决定抛下最后一丝留念和不忍匆匆离去时,周泽楷眼中蓄着的光平静得像无风水面,没有丝毫波动。
他父亲一直在观察他反应,为此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
“如果你未来能理解我们,那当然最好,但一直没有办法理解的话……爸爸妈妈也可以接受。”他推了推眼镜,仿佛在试图通过一个多余的动作将自己从难以名状的情绪中挣脱。他安慰自己,周泽楷的反应已经比预料中好太多。无论愤怒,抑或冷漠,都是他们从最一开始做完选择后便意识到会付出的代价。
听完他的所谓感慨,周泽楷回答:“我知道了。”
他不会告诉对方,他所谓“知道”的并非“迟来真相”,而是指知道伴随着自己走向大学时代,走向真正的独立的人生,这种交流的机会在往后的日子里只会更少,然而即使意识到这点,他依旧没有什么跟对方多作交流的欲望。
相连的血脉,让他能第一时间感应到彼此之间的生疏。有趣的是,血脉的存在又注定两方都是理智而冷静的人,让他们面对这份遗憾的时候,都多了一份坦然。
2.
大年初一下午,周泽楷目送他父母将简单的行李搬上后备箱。
等车辆消失在转弯处,他转身回望小区。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清他住了近十八年的家的阳台。
他清楚地记得刚上小学那一段时间,自己曾经格外羡慕别的小朋友,羡慕人家放学后还没走到楼道口就能闻见自家今天烧了什么菜,羡慕人家阳台总是点着一盏温暖的、仿佛无声在说“欢迎回家”的灯光。
当然,他那时候就已经明白父母工作忙碌到一种非常恐怖的程度,指望他们因为自己一个任性的念头就每天提前赶回来等自己回家,是不切实际的奢望。
聪明的周泽楷想了一个办法。
每天出门前,他打开阳台和客厅的顶灯,睡前再挨个关上。这样至少可以营造一种错觉,让刚进小区的他稍稍增加一点儿愉快,好有更多的动力回到那个冷清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