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这样愧疚,花满楼便没有告诉她,其实他彻夜未眠。
黑漆漆的百花楼里,他就坐在窗前,安静地想着一些事。
他想起自己幼时生了病,躺在床上起不来,后来干脆昏迷过去。等再次睁开眼睛后,听到母亲哭泣的声音,还有父亲和几位兄长的说话声。他眨眨眼,好半天才说出话,嗓音嘶哑:“怎么不点灯,这么黑。”然后周遭的声音顿时都停下了。
他想起自己刚决定从家里搬出来时,父母的百般不愿。他们向来疼宠怜惜他,恨不得把最好的都送到他面前,听到他说想自己独居,哪里肯同意?最后实在拗不过他,在他同意李嫂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后,才松了口。即使如此,他临行前,母亲依旧不舍,以至于哭了好几场。
他想起陆小凤本来是没有胡子的,不知哪一天开始,他突然蓄起了胡子。他是看不到的,只是突然听江湖上开始有“四条眉毛陆小凤”的叫法,才知道这回事。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就颇讲究地蓄了须,还洋洋自得自以为美,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他想起王昭君刚离开的几天,他总是心神不定。他看不到,但从旁人的话里总知道,她样貌应该极美。一个貌美却无武功傍身的年轻女子,在外独自行走,又是那样懵懂单纯,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了,该如何是好?如果她身上带的钱花光了,要住哪里吃什么?她听了大智大通的话,心中定然茫然难过,若是一时想不开……他向来是个乐观开朗的人,总觉得世间处处充满阳光,人生总是缤纷美好的,现在却忍不住往糟糕的地方想。
他与王昭君相识,不过半月的时间,却已经渐渐熟悉起来。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听不到有人对某道美味菜肴的赞美;摆弄花朵时,他偶尔会回首,总觉得有个人就坐在身后,耳朵仿佛能听到她翻书的声音;挑拨琴弦,琴声细碎嘈嘈切切,再没有人会启笛应和。
已经过了很久的独居生活,突然就不习惯了。
他请朋友留意她的行踪。在四哥的婚礼上,听陆小凤说没有她的消息,又是一阵担心忧虑。天气渐渐寒冷,百花楼的花儿们都谢了。李嫂便叫人上门,将院里阳台的花盆都搬进屋里。他听着他们的搬动的声音,突然问道:“梅花快要开了吧?”
李嫂道:“哪里有这么早,最早的梅花大概过上一个多月才能开。”
“去把谭花匠找来。”花满楼说,“我有些事要向他请教。”
谭花匠是城中有名的人物,最会伺候花草树木的。花满楼问过他之后,从他那里移了一株梅树过来,就种在百花楼的院子里。他第一次栽植这种,格外细心,知道它扎根存活,长势喜人,便十分高兴。
高兴,又惆怅。
他总想着,自己足不出户,自然得不到她的消息。但他又担心若是离开百花楼,王昭君突然回来,两个人便错过了。
后来,她真的回来了。
花满楼只觉得心中充斥着一种无法描述的情绪。他又是惊讶,又是高兴。听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听她动手给自己斟茶,听她柔声讲述着离开之后的行踪,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