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吻谦然,一口一个“西苗王”,一口一个“俏如来”,一句一句皆装作卑微谦下,像是低微到尘埃里。他虽这般说着,眉目神情却仍是平缓无波,一双绯色的睫半颤微垂,遮住望向苍越孤鸣的视线,也掩住了那双光华逐黯的眼。他似是要用谦卑疏离之语筑起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将人族与妖族、平民与君王、俏如来与苍越孤鸣彻底隔绝拉远,从此江湖高远,再无牵连。

俏如来将这段长话说完,胸中淤塞的那口气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堵得心口愈发难捱了。他只觉眼眶干到发痛,眼窝尽漫酸涩,却也什么都流不出来,而那双手则是握得死紧,指尖微颤,关节都在泛白。他心知为何而出言伤人,也心知此刻形容如何狼狈与不堪,更深知此言一出覆水难收,伤人言如双刃刀,伤去眼前人的同时亦会伤了自己,但……他停不下来。

他骗了他二十多年,却没有对此有一句解释。

他给过他机会,他问过他真假,他想要听得他的亲口之言。然则对方予以自己的回应,尽是那令人哀然悲戚的沉默。

那岑寂无言的静默所代表的,是什么?是承认竞日孤鸣所言?是不欲予他解释?还是觉得连辩解都多余?

苍越孤鸣什么都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

曾经最亲密的人,如今却是最无法靠近的存在。

他不是苍狼,或者说他是苍狼,却更是苍越孤鸣。

苍越孤鸣是苍狼,是西苗王,也是将永存于天地之间的妖界之主。他有他的家国天下,亦有他的子民万千,但那万千子民之中,却独独没有俏如来。

伤感与愤懑交织,无助与怆然融杂。俏如来只觉脑内思绪好似钻入一个无可转圜的死角,退不出,进不去,无法从这几欲没顶的阴暗情绪中全身而退。

他闭上眼,经年相伴的过往历历在目,相依相偎的回忆此刻清晰无比,却又显得无比讽刺。俏如来以牙叩唇,痛楚锐如刀刃,瞬间割去心中涌起的半分涩然与软弱。他随即睁眼,以一种近乎空寂的眼神望着苍越孤鸣,字句轻缓,却如刀似刃,让说者与听者,皆是痛彻心扉:“俏如来一介凡人,实在不值得西苗王自降身份陪伴左右。俏如来不会去想西苗王此番白龙鱼服之举的目的,但俏如来却无法继续消受此等荣宠。”

俏如来呼出一口气,随后抬起头,眼睛望着帐顶上的花纹,声音转微,细若蚊蚋。可他轻语虽若空絮,却难掩话语中满含的无力与恸然:

“恩怨相抵,俏如来不求他愿,只愿从此山高水长,西苗王回妖界稳固疆土,俏如来云游四方践行因果,我们……便就这般散了吧……”

他仰着头,耳畔听得衣料扑簌,亦听得脚步趔趄。他感受到手被包裹所带来的温暖,也感受到那人掌心满布的薄茧与未愈合的伤疤。俏如来低下头,对上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碧蓝涩的眼,他见得眼前青年双唇微颤,眉梢眼角满溢而出的,都是掩不去的震惊与绝望:

“俏如来,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