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别过去,寸心,”玉鼎真人说,“自从瑶姬死后,他就再没来过这里……你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他……”寸心眼角落下泪来,勉力压着声音,“他在哭啊……”

他颓然跪在劈裂的巨石跟前。记忆中的那座桃山仿佛已经汇合重聚,压住他的双肩,压弯他的脊梁,要将他整个身体、全副意识打进黄土的缝隙中去,与今夕的血泪一道埋葬。

他在哭。

玉鼎真人用蒲扇半掩着脸,满脸不忍:“寸心听话,别看了,杨戬不会想让我们看到他这个样子……”

清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可寸心依然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当初杨戬在这里哭,是因为他沉湎于母亲身死却束手无策的痛苦。但今天,他必然不是为此而哭。

必须不是。

他的泪,必须是为了挣脱回忆而流。

寸心在他身后跪了下来,慢慢抱住了他颤抖的身躯。她的脸颊贴上他的脊背,温热的泪水晕染黑衣,许也落在了他那颗寥落的心上。

杨戬和她,从来都不是同样的人。她贵为西海三公主,自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半点不曾经历世间风霜,是以数千年过去,仍可保一颗天真烂漫之心。可杨戬不是,他所见所闻,所经所历,一桩桩一件件,皆尽在他心底埋下绝望的种子。任谁都不能读懂,他的孤傲在世情冷暖、雨打风吹之下,究竟结出了多少死灰般的苔藓。

而龙女的眼泪,正仿佛甘露天降,点点滴滴洒落在风干的苔藓上,拂去门扉久闭的灰。

她感觉到抱着的人不再颤抖,轻微的泣声亦渐渐不闻。

却不知该喜该忧。她甚至不知道,如今她抱着的这个杨戬,还是不是她所认识的杨戬——他究竟是回来了,还是……疯了?

直至她听见了一声沉沉的叹息。

杨戬掌心湿热,反手紧握住了寸心的腕子。

寸心终于松开了怀抱。杨戬转身过来深深注视着她,便仿佛自她眼中,看见了一丝希冀和渴求。

也正是这一瞬间,寸心读懂了他的泪水、他的眼神、他的心意。

——她是杨戬的妻,更是杨戬的梦。

遥不可及、珍重万般的梦。

他也曾任性,也曾天真,也曾父母双全,也曾生活幸福。但那些他一朝失去了,就再难取回。

可寸心还难能可贵地,保有着这些珍宝。杨戬与她的结合,他虽然并非贪图寸心能分他一些幸福和温暖,但他莫非就从未有过分毫艳羡吗?

他有,他当然有。所以他希望他们成亲之后,可以像杨天佑和瑶姬一般做一对神仙眷侣,相互理解相互支撑,患难与共至死不渝。却未料,他和寸心的小世界刮了一千年的风,下了一千年的雨,来势汹汹滂滂沛沛,把初初萌芽的那点滴爱恋钦慕的温存冲刷殆尽。

“为什么……”寸心扑进他的怀中,哭泣不止,“为什么,我当初就不能更爱你一些,我就那么自私,只想着你够不够爱我,你没有让我感觉到足够的爱,却从没想过,我给了你多少爱……我这么自私,这么幼稚,我……”

他是需要我的,他接纳我进入他的世界、他的生命。他爱着我,爱得那么深;在他心里,我曾是独一无二的希望,近在咫尺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