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哭喊着醒来,因为害怕再次陷入可怕的梦境之中,他只能起身将自己蜷缩成一团,静候天明的到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范无咎已经数不清自己受过多少个夜晚的折磨。
又是一个噩梦的轮回。他看见自己的身体被村子里的人剖开摘去内脏,然后扔进了沸水里烹煮。无论他如何声嘶力竭地求救、呼唤着阿爹阿娘,他的爹娘最终也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渐行渐远。
他流着泪水,木然地望着天空,放弃挣扎,任凭身体坠入黑暗之中。
朦胧中,他听到一个稚嫩却温柔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别怕,我在这里,没事了...”
不知何人的双手环住了他,手掌有规律地在他背上一下一下轻拍。
隔壁屋里的谢必安迷迷糊糊中听见了范无咎这边传来的呼救声,担心之余便赶了过来,结果发现是范无咎被噩梦魇着了。效仿从前阿娘安抚做噩梦的自己的模样,谢必安抱住范无咎,轻声将他唤醒。
“是梦,都是梦。都过去了....”
范无咎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竟然被谢必安抱在怀里。
那时候范无咎不可思议,明明是比自己还要瘦小的身躯,为何会如此温暖,又为何有将他从梦魇中解救而出的力量...
从那以后,谢必安便搬了过来和他睡在一个屋子里,只为在他梦魇的时候能够及时过去紧紧抱住他、温声将他唤醒。
聪明如谢必安,当然知道范无咎不可能每晚都是无缘无故做噩梦。但范无咎不愿意说,谢必安也绝不会逼他。
每当面对谢必安鼓励的眼神时,范无咎是多么想要向他倾吐自己的心事。可好多次话都涌到了嘴边,却还是流转不出来。
他没有勇气重述当年的情景。
直到某次染上风寒发了高热,他才在半梦半醒间断断续续地对谢必安道出当年所发生的事。
“家人,不过只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人。仅仅...如此吧?”
范无咎茫然地望着高高的房梁。
谢必安替他掖好了被角,点点他的额头:“烧糊涂了...我不是无咎的家人吗?”
...是啊,曾经的家人没有做到的事,安兄都做到了。
范无咎还说,他真的好讨厌战争,没有谁比他更厌恶那些无穷无尽的争斗。
谢必安耐心地将他因发热而皱起的眉心细细抚平:“无咎不喜,那长大以后我便同无咎一起,去亲手了结那些战乱。”
他认真而坚定的眼神被眉心的鲜红映衬得熠熠生辉,连同略显苍白的脸庞也绽放出明媚的色彩。
这一幕深深烙印在范无咎的脑海里,铸造成了永不可磨灭的记忆。从此他彻底醒悟,谢必安便是他最亲密无间的家人、是他最心有灵犀的知己;他是春日温暖的太阳、夏夜粲然的星光,是世间所有美好都比不上的至高无上,更是他穷途末路的救赎。
若没有谢必安的陪伴,或许自己至今都无法面对那漫漫长夜。
范无咎的手紧握,手心因为被指甲深嵌入而渗透出丝丝血色也毫无知觉。
他真的好想安兄,想念他低柔的呢喃,想念他月华般的眼眸、想念他和煦的微笑,他好想好想...
等,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既然他曾说过要在南台等他回来,那他便一定要等下去,不论结果如何。
他要振作,不能就此颓靡、就此垮掉。他不是累赘,而是谢必安并肩同行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