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还要帮元春稳住宝钗，好不让她去守灵，哪里肯走？闻言只是轻轻一摇头：“别人归别人，我归我。宝姐姐，就让我陪着你吧，这也是为着让我自己安心。”

一如既往的，宝钗说不出拒绝的话，在允许了赦生通行后，抿了口汤，甜暖的滋味由舌尖蔓延至空落落的胃，让她自昨夜噩耗传来后一直抽离在神智外的心有了几分飘忽的实感。黛玉见她终于有了胃口，心下微松，又抬腕给她夹了几样菜。

赦生大步流星的进来，入眼的就是二女斯擡斯敬、举案齐眉的和谐场面……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了进来。他只觉得脸色凉了凉，冲宝钗点了点头，一屁股往黛玉身边一坐：“什么时候回家？”

黛玉眉尖微蹙：“我想陪会儿宝姐姐。”余光瞥见他微乱的发尾，意识到了他也是匆匆赶来，不由关切道，“你着急赶过来，是不是也没功夫吃东西？赶快吃点儿垫垫吧。”她瞄了眼桌上的饭菜，两个女人消灭起来有余，可添上一个胃口大的赦生，却是够呛，“我再去准备几道菜。”

竟是她亲自下的厨！赦生迅速提炼出了重点，扫向宝钗的眼风登时多出了点酸气熏天的不满。宝钗再状态浑噩，被这两道眼风一钉，也察觉到不对，擦了嘴，慢慢道：“颦儿你快坐着，银鍠赦生平时爱吃什么？我让厨下去做。”

赦生看着黛玉，黛玉暗叹一声，报了几样菜出来。宝钗下厨是玩票性质，谁也不能指望她当真靠这个填补肚子。薛家自设有专门的厨房，厨师的手艺也是不赖，不出一会儿的功夫，饭菜便端了上来。黛玉亲手递了筷子给赦生，赦生乖乖的接了，埋头扒起了饭，只是扫向宝钗的余光依旧不满。

宝钗已有五分饱，便再吃不下去了。她望着黛玉与赦生并坐用餐，时不时轻声交谈几句的情形，忽然有些恍惚。

事实上，这位薛家的掌舵人自入商海以来，名声从来都是毁誉参半。对手们痛骂她圆滑世故的手段、事不关己管他去死的冷漠与杀人不见血的狠毒，亲友与下属们又交口称赞于她冰雪聪明的智慧、无微不至的关怀与恍如春风拂面的和悦。

这并无矛盾。

宝钗在自己的生活里画了一个圈，世人于她而言只有两种，圈里的，圈外的。于被划在圈里的人而言，她是慈和美丽的菩萨；于被划在圈外的人而言，她是目中无人的修罗。

以她的头脑与手腕，秉性醇和、热爱艺术而无心经济的宝玉本不应该成为能被她放在眼中的人物。可什么时候开始，她也萌生出了“和他白头偕老也不是坏的选择”的念头呢？大概是因为那个雨夜，黛玉刚忙完社团活动回贾家，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回屋子继续忙碌自己的事。宝钗带着亲手做的点心去找她，却看到宝玉悄悄藏了宴会上的甜品，也悄悄的找黛玉时的眼神吧？既像是献出了绝世的宝藏，那样潜藏着小小心机的邀功也似的明亮；又像是收获了绝世的宝藏，那样纯粹到一目了然的喜悦的光华，只为黛玉那若有若无的一笑。

表兄妹坐在一起吃点心的模样，像极了一对无瑕的玉人儿，让人一看便止不住的欢喜，想要永永远远的收藏着，不让外人瞧见，不给风雨吹着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