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乔一帆第一次碰见高英杰,是在学校的礼堂。
那时候没有高考,所有学生都是贫下中农,地主家庭出身的孩子上山种树下山放牛,留给他们满礼堂的面黄肌瘦,可人人的眼睛都亮得像星星。高英杰站在主席台上发言,理所当然是最吸引人的那个,哪怕他身上的旧解放装洗得发白。
听说高英杰是入学考试的第一名,所以才能代表新生发言。虽然每个人都是通过层层推荐来上的学,可第一名就是第一名。乔一帆身边几个同学小声抒发着不满,他一句也没听清,高英杰讲话的神情很专注,也挺好看——和破落的礼堂相比,一切都很好看。
高英杰的专业是俄语,无产阶级到底也分三六九等,这样的机会至少他是没有的,谁不知道举国上下少不得老大哥,无论好坏皆然,于是也少不得和老大哥打交道的人。最优秀的人被推荐上最重点的专业,理所当然名正言顺。
他默默从口袋里翻出自己那价值五块钱的收录机戴上耳机,嘈杂的电台录音仿佛来自发粮票当天的供销社——天知道乔一帆为了录下这些东西花掉多少心思,可除了拼命把英语学好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他只有这一条路。
按照他在大一那年冬天给自己规划的人生道路,外交部每年的招录考试成为生活中的头等大事,学校图书馆俨然成了他的第二宿舍,其演变过程能用管理员起初总查他学生证到后来从老家带山栗子给他吃来概括形容。
守着老式建筑和无涯知识的管理员格外钟爱的学生还有一个,是高英杰。
这两个人总坐固定的位置,前后隔一排书架,右手边有古老又青春的阳光。有肉眼几不可见的小虫子安静地蹭过陈旧的桌面又顺着桌腿落到地上,大约是传说中的书虫,但没有人发觉,他们都沉浸在面前泛黄纸张上字母的海洋里。
乔一帆轻轻站起身去还书。桌上摊开的笔记本被微风吹得很欢快的样子。英文书架在借阅室的尽头——瞧吧,没有高低之分的知识决不会轻而易举送到那些浮躁轻薄的人手边。他若有所思地踱着步子往登记处走,太阳似乎给他整个人涂上一层浮光,浅而明亮的金色渗进眼角,却忽然多了一道影子。
他抬头去看,那影子的主人似有所查也朝他望过来,两人视线在半空中撞个正着,又不约而同地尴尬转开——原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