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涉猎甚广,从君士坦丁堡的由来说到东正教的起源,从拜占庭的绘画艺术溯源古希腊的零星灿烂,他甚至连近代巨大的时代变革都所知甚多,他爱极傅立叶设想(当然不是那个可怕的傅立叶变换)……

和他交谈、即使是唇枪舌剑也有一种酣畅淋漓之感。我自认自己不少不成熟看法其实狗屁不通,在外人看来说不得都是歪理,可偏偏费奥多对这些听起来离经叛道的的言论接受良好——或者说,他其实比我更加疯狂。

他崇敬拿破仑,甚至不无自嘲地哂笑。

“大抵上辈子我便连同奶汁一般吮吸着这个名字,我的世界充塞着他:拿破仑!拿破仑!光荣法兰西!”

我并不喜欢这样的人物,可接下来他却像音乐厅里优雅的指挥家般指点江山,为我介绍拿破仑精致的纽扣、鹰派的话语、随从侍卫、如闪电般的军事呓语……

我不愿打消他的热情,却也不想就此卷入,含糊其辞说,“……是吗?他确实是个了不起的革命家。”

然而,即便我抱着这样息事宁人的态度,却还是得不到好的结果。

除开拿破仑以外,我们最终滞留在地上乐园的争议上。

不知道话题是如何转到这里……但非要牵强地找个开端也不是不可以。

我是这样说的。

“倘若人性不曾改变,完美的地上乐园便是虚妄,若人性有朝一日改变,又会反过来觉得地上乐园也不过如此。”

费奥多尔并不同意,他毕竟认同傅立叶设想,况且又是个东正教信徒,怎么会不相信伊甸的存在?

“大革命前,一个法国士兵高呼着'流血!流血!',巴黎被血浸染……随之而来的却是盘旋在欧洲上空已久的幽灵就此永眠。1812年农奴和地主前所未有得团结起来,比之在和平的庄园,他们的关系更加融洽、和谐。这一切都是因为战争啊,不是吗,芥川君?”

一时之间,我分不清他的用意如何——他想革命?想要战争?

目的呢?

用鲜血带来和平?

“……大灾难后的诺亚方舟?”

我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语言来形容费奥多尔的偏执,尽管这份合适或许只是我一家之见。

费奥多尔却像得到了天大的首肯,他那如深海的瞳孔里闪烁着癫狂的光芒,他的手甚至焦躁地抓起了碎乱的头发,伞啪嗒一声在雨地里打了个转,最顶处的伞骨甚至砸歪了……

“是这样。芥川君,我想邀请你和我同行——去看看那未来的太阳吧!”

现在的费奥多尔正走在一条注定自我灭亡的道路上,他不知疲倦追寻着太阳,却不知道太阳将会焚毁一切。

“芥川君,您意下如何?”

我没有回答,默默把伞偏向费奥多尔。和我挤到一把伞下的他乍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半响,他好脾气地问,

“是因为另有朋友——C.A吗?”

这和中也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明白。

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看到什么,费奥多尔忽然又恢复来时那股优雅的姿态,礼貌而不失亲近地向我行了贴面礼,趁着交近的空隙在我耳边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