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于钱明绍的软肋,一早就心如明镜。

早在多日前,明珠还未觉察的时候,她就停止了避孕的汤药,总是趁她不注意,偷偷倒掉。

生烟虽自视年轻貌美,但以色侍人,容颜迟早会衰老,男人迟早会厌倦,若要紧紧地抓住他,只有依靠子嗣,但她当年刻意流产,之后又多年服用了避孕药物,怕身子损害太久,无法生育,之前多次避开监视的人,或让明珠假扮,再自己暗中去医院检查,喝着调理的中药,所幸,命运眷顾了她一回。

她内心清明地知道,哪怕将来这个孩子真的诞生,她不会放弃原计划,更不会对他产生多余感情。

更加可能的情况,只是这个孩子被抱去给他的原配夫人抚养,从此当做她的孩子,再与自己没有任何联系,这一切,生烟都不在乎,她需要的,只是钱明绍的怜爱内疚,以此为刀,用来除掉他。

这是一个危机四伏,不能行差踏错的时段,生烟只能与于先生划开距离,故意抹黑她,制造两人不熟的关系。

不过……

她冰冷的内心难得有温软的时候,这是此生第二个,愿意给她一个安稳家庭的人。

即使生烟多想不顾一切地答应,理智却束缚着情感,要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

只要这样,那些深爱的人,才能与此无关。

今夜漫长,迟迟无法安枕的人茫茫多,上海一家旅店内,灯影昏黄,明珠正在收拾行李,她的箱子自从离开北平,便没有再打开过,她将衣物拿出来挂在衣柜里,手指碰到了冷硬的红木首饰盒,觉得沉甸甸的,不似原来的重量,打开一瞧,整盒堆得满满的金银珠宝,比原本多了一倍,她愣住,从中拿出一枚赤玉镯子,与自己腕间的那枚做着对比,半晌,屋内传来隐忍压抑的哭声。

医院,面容憔悴的妇人站在窗边,外头轻云蔽月,不见一缕清朗光线,她再无往日温婉风华,思及什么,眼圈红肿,双手捂面颤抖,指缝间有泪光闪过,无声呜咽。

于府,她挥毫泼墨,风姿卓越,面色沉沉如水,不辨喜怒,苍劲笔尖戳破纸面,却露了难得心事,桌旁一碗红枣银耳羹,已经放凉未动。

厢房,俊秀白净的寸头青年不住踱步,面露困扰,他本是无心脱俗之人,来到此地之后,却感到莫名不安慌乱,是那妖物厉害,还是冥冥之中,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声音熟悉甜软,一遍一遍,荡在心头。

荣家闺房,女孩抱紧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她的阴影打在墙上,偏生诡异,女孩手里紧紧扣着一物,心绪不定,须臾,眼中神色遽然变化,她姿态轻盈地起身,走到外面的露台前,双手慵懒撑住栏杆,妙声吟唱起古雅悠扬的乐曲。

“子之丰兮,俟我乎巷兮。悔予不送兮。”

“子之昌兮,俟我乎堂兮。悔予不将兮。”

“衣锦褧衣,裳锦褧裳。叔兮伯兮,驾予与行。”

“裳锦褧裳,衣锦褧衣。叔兮伯兮,驾予与归。”

歌声孤冷苦楚,绕梁久久不息,夜半荣家灯火忽亮,尖叫之声,此起彼伏。

寂静无声的街道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慢悠悠地走着,其中一个,竟是当初衣衫褴褛,外表脏污,在咖啡店外晒太阳的小乞丐,现下洗净了脸上的泥污,露出真实面容,竟是明眸皓齿的姑娘家,而她手里牵着的那个女孩,机灵古怪,发辫乌黑,正是失踪多日顾家独女,月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