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站在一处,一人打着伞,一人淋着雨。阔少皮笑肉不笑地说着话,空着的手从怀里摸出一张对折的纸来,随意地递了过去。
他局促地接过那张纸,展开,隔着雨水看了片刻,随后复又抖着手把纸叠好。
那双手微微颤抖着,不小心把纸张从指缝漏了出去,男人慌忙地弯腰去捡,却又蹭上了一手的泥水。
他终于捡起那张纸,然后紧紧地攥在手里,捏出了印子。
阔少拉低了帽檐,遮住紧紧抿起的唇,打着伞大步流星地走了。
临走前,青年不经意地朝这里瞥了一眼,向弓兵扬起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略带凉薄的笑容。
弓兵却无暇他顾,瞳孔中只映出那双不断颤抖的手,和当那个男人转过身看到这个方向时,下意识将手上的泥水蹭在裤子上的动作。
——就是那一刹那,那股激烈的情绪终于山呼海啸地爆发了,狠狠地冲击着入梦的灵魂,千百道声音嘈杂地在脑海中驰骋。
那就像是……亲眼目睹信仰的天神被打入无间地狱所发出的无声悲啼。
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轰然断裂。
一时间极其强烈复杂的情绪让弓兵打了个哆嗦。
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也看不到这双眼的眼神,却恍惚能听到强烈的咆哮。
——不该是这样的。
酸苦得仿佛要滴出汁液的声音说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曾经,那应当也是个骄傲而飞扬恣肆的男人,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多少也带着自信和狷狂。只不过岁月让他脱了皮,磨了骨,削去了棱角,使人形销骨立之后再狠狠地踹进了命运的深坑。
打红伞的小姑娘跑了过去,用力地将伞举过头顶,想要将两个人都遮住,但是失败了:那把小伞远远不能笼罩住一个成年男子和一个小姑娘,倾斜着的伞不是将淅沥沥的雨水倾倒到她的肩臂、头上,就是淋湿了男人的脖颈脸庞。
于是她干脆收起伞,将自己也暴露在越来越大的雨里,努力地仰起头,绷着小脸看向男人。
她说:“■■■。”
弓兵也随之抬起头,喉咙间颤抖得厉害,却只能看到胡子拉碴的下巴。
男人立马想要脱下外套罩在小姑娘身上,然而被她紧紧地拉住了手。
他的身子僵住了。在漫长又短暂的沉默后,隔着朦胧的雨水,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动了动。
男人有些迟疑地抬起右手,他的手稍微有些颤抖。半晌,他终究还是把手掌放到小姑娘的头顶,隔着湿乎乎的雨水轻轻地摩挲着细软的发丝。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女孩微不可察地蹭了蹭那粗糙的手掌,紧紧地攥住了男人黑色皮夹克的衣角,就像他之前攥住那张纸一样。然后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左手,用力到同样捏出了印子,仿佛这样就能让那只手一如当年的稳健。
他低下头,嘴唇无声地嚅动。